沈妙言将茶水送到大廳,薛寶璋還在談論君舒影與謝昭的婚事。
四哥在旁邊聽着,盡管跟平常一般面無表情,可她卻瞧出了他的一絲不耐煩。
她低着頭,模樣乖巧地幫兩人斟茶。
一名侍女端着瓜果點心踏進門檻,小心翼翼奉上桌。
薛寶璋拈起塊牙簽插好的甜瓜,左右瞧了瞧,笑道:“瞧着像是北狄進貢的白玉甜瓜。薛府二月時便嘗了鮮,如今瓜期算是過了,怕是不甜。”
說罷,又将甜瓜放進了盤子裏。
沈妙言站到君天瀾背後,望着她驕矜的模樣,唇角的笑容愈發冰冷。
那侍女屈膝行了個禮,正要将瓜果點心撤下,薛寶璋聲音端雅:“你是從宮裏出來的?”
她說完,沈妙言先愣了愣,仔細看去,那侍女果然是上次皇後送來的,名喚寶珠。
寶珠連忙再度福身行禮:“回薛小姐話,奴婢正是皇後娘娘送到王府的。”
薛寶璋微微一笑,盯着她:“叫什麽名字?”
“奴婢名喚寶珠。”
“寶珠……倒是個好名字。”薛寶璋笑吟吟轉向君天瀾,“殿下,這侍女名字裏,有個字兒同臣女一樣,你說巧不巧?”
寶珠不明白她什麽意思,保持着行禮的姿勢,有些害怕:“若薛小姐認爲奴婢冒犯了您,奴婢願意改名字。”
薛寶璋笑而不語,一雙杏眸盛着盈盈水光,隻注視着君天瀾。
君天瀾摩挲着指間的墨玉扳指,面無表情:“薛小姐若有興趣,可替她改名。”
大廳中寂靜下來。
薛寶璋垂下鴉羽般的眼睫,慢條斯理地捧了熱茶喝。
明明是三月天,寶珠卻被吓出一身冷汗。
面前坐着的這位可是薛相爺的千金,王府未來的女主人,她雖是被皇後娘娘派來的,可哪裏抵得過她半根頭發絲兒!
她正驚慌失措時,薛寶璋抿着塗了玫瑰紅口脂的唇瓣,笑道:“侍婢名字裏卻有本小姐的名字,是爲大不敬。剛剛我問的是壽王,并非是你,你回答做什麽?可見不是個老實本分的。”
說罷,她便垂下眼簾,拿茶蓋輕撫茶面,纖細白嫩的尾指自然地翹起,姿态優雅端莊至極。
沈妙言瞥了眼薛寶璋,這個女人把話說到這裏,分明是想逼着四哥處置寶珠。
偏偏她列舉出寶珠的兩樁罪,任誰也挑不出毛病來,
若四哥不處置,她相信不過半天時間,鎬京城中絕對會傳出四哥寵愛縱容姬妾、不尊重未婚妻的謠言。
薛寶璋這次前來,到底是商議君舒影與謝昭大婚送禮之事,還是想在壽王府樹威?
沈妙言正想着,君天瀾聲音冷淡地開口:“拖下去,杖斃。”
寶珠猛地瞪大眼眸,不可置信地擡頭望着君天瀾,自打明玉被杖斃後,她就規規矩矩地待在府中,不過是因爲名字跟貴人撞了個字,怎的就要杖斃她?!
眼淚瞬間從眼睛裏淌出來,她膝行上前想求君天瀾繞過她,然而兩名侍衛已經走進來,不由分說地将她拖了下去。
求饒的聲音從大廳一直傳到庭院,逐漸被棍杖下的慘叫所取代。
薛寶璋品着茶,眼角餘光瞥向沈妙言,對方半垂着眼簾,臉上半點表情都沒有。
她笑了笑,這位沈姑娘,心性兒倒是比她想象的還要厲害。
而沈妙言攏在袖中的雙手早已忍不住地攥緊,薛寶璋的狠辣,是她沒有想到的。
不知過了多久,四周終于寂靜下來,薛寶璋起身,朝君天瀾福了福身子:“臣女多有叨擾,還望殿下見諒。臣女今日受了驚吓,不知殿下可否送臣女出門?”
“自然。”
君天瀾面無表情,示意沈妙言推他出大廳。
到了府門,沈妙言看見一座香妃色軟羅轎子停在門前,薛家的侍女奴仆們守在轎子四周,架勢頗爲富貴盛大。
薛寶璋正要與君天瀾辭行,身着大理寺少卿朝服的男人打馬而來,眉宇英俊,卻籠着一層陰郁,仿佛雲山霧罩,叫人無端産生疏離之感。
他在壽王府門口下馬,把缰繩交給小厮,幾步走上台階,先朝君天瀾拱手行禮:“見過壽王。舍妹今日過府,給王爺添麻煩了。”
“哥哥怎麽來了?”薛寶璋親親熱熱地靠近他,語帶撒嬌,“哥哥這話說的不妥,我乃是過府探望王爺,怎麽叫添麻煩?”
君天瀾摩挲着扳指,聲音淡淡:“薛小姐溫柔賢淑,并未添麻煩。”
薛遠便微微颔首,又同君天瀾寒暄了幾句,才帶着薛寶璋離開。
離去之前,眼角餘光掃過沈妙言的小臉,似是不經意。
而那一記不經意的目光,卻被君天瀾盡收眼底。
屋檐下的兩人目送薛家兄妹離開,在軟轎消失在視線中時,君天瀾周身氣息瞬間陰冷下來:“推本王回府。”
沈妙言隻道他被薛寶璋弄得心情不好,便乖乖推他進府。
經過一道無人的長廊,君天瀾站起身,忽然将她抵在朱紅廊柱上:“你跟薛遠,怎麽回事?!”
薛遠是什麽人,年紀輕輕便已成爲大理寺有名的冷面判官,壓根兒不曾對哪個女人笑臉以待過,更别提憐香惜玉。
他并未忘記,上次薛府花園,薛遠用後背爲沈妙言擋球。
看薛寶璋的樣子,她壓根兒沒料到薛遠會來接她。
薛遠巴巴兒地跑過來,絕非是要同他寒暄,而是……
特地爲妙言過來的!
胸腔中湧出怒火,君天瀾居高臨下,周身的氣息壓迫至極。
沈妙言被緊緊抵在廊柱,有些害怕:“什麽怎麽回事?”
男人鳳眸危險地眯起,聲音低沉:“你和薛遠,怎麽認識的?”
沈妙言對上那雙沉黑的鳳眸,猶豫許久,才輕聲将第一次在薛府花園遇見薛遠的事說了出來。
“他抱了你?”
君天瀾的眼神,瞬間淩厲。
“不是抱!當時我被他吓到,不小心跌倒,他是來救我!”沈妙言反駁,“就跟他在蹴鞠場上救我是一樣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