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着收拾着,鼻尖卻有些發酸。
四哥他,還是在乎她的吧?
又委屈又甜蜜的異樣感覺,在心底悄悄彌散開。
她知道四哥總是把很多話悶在心裏不肯說,他現在不比在楚國時一手遮天權傾朝野,他如今隻是不受寵的皇子。
他的壓力,比她大得多。
他不主動,如果她也不主動,那麽兩個人,這一生便都止步于此了。
她抱着掃帚直起身,望着他在不遠處長廊後看書的身影,心中暗暗決定,她一定要找機會,解開兩人的心結。
入夜。
君天瀾坐在寝屋裏翻看兵書,沈妙言百無聊賴,盤膝坐在地面鋪着的毛毯上,仰頭瞅了瞅他,輕聲道:“我的行李還在韓府。”
君天瀾翻了頁書,沒理她。
她偏頭望向角落的枝形燈盞,呆呆看了一炷香的時間,又仰頭看他:“素問去哪兒了?拂衣和添香呢?”
君天瀾壓根兒不曾擡眼,連翻了兩頁書。
窗外夜如潑墨,黑的深沉。
透過雕窗,隐約可見一輪彎月高挂夜空,孤寂寥落。
沈妙言安靜地賞了會兒月,忍不住道:“‘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你覺得大周的明月好看,還是楚國的好看?”
君天瀾正研究書上的破陣之法,被她打斷思路,擡眸狠狠盯了她一眼。
“我不說話就是了。”
沈妙言小小聲,暗自朝他揮了揮拳頭,不開心地咬了咬唇瓣。
她低頭,并攏膝蓋,雙手描繪着繡花鞋上的花紋,描了一會兒,突發奇想,擡頭脆生生地開口:“你教我畫畫兒吧?我娘很會畫畫,可我畫的卻跟鬼畫符似的。我爹爹說把我的畫子貼在大門上,可以辟邪。”
君天瀾重重将書本合上,皺着眉頭看她,她仰着小臉,圓眼睛晶亮晶亮,滿是期待。
斥責的話語忽然無法說出口,他冷着臉:“扶本王上床就寝。”
沈妙言失望地站起身,推着輪椅朝床榻走去。
她将他扶上床,給他脫掉靴履和外裳,又将帳幔從金鈎上放下來。
見他閉上雙眼,她才從紅木櫃裏取出昨晚的錦被,挑了鋪毛毯的地面躺下,乖巧地将錦被蓋在身上。
君天瀾偏頭看她,比起其他世家小姐,她……很能吃苦。
她不介意一天三頓都吃白面饅頭,也不介意睡在地上。
更不在乎打扮得是否漂亮。
是因爲骨子裏,有大魏血統的緣故嗎?
久聞大魏女子比中原女子堅強剽悍,甚至在魏國曆史上,還出過女将軍,以及女子組成的軍隊。
若果真如此,是不是離開了他,她也仍舊能像現在這樣,吃得好睡得香?
内心沒來由地湧上一股煩躁,沒等他收回視線,沈妙言忽然轉頭看向他:“君天瀾,我不想這樣待在你身邊一輩子。”
君天瀾沉默。
沈妙言側過身,單手托着腦袋,仿佛是在同他秉燭夜話:“兩年吧?我照顧你兩年,兩年後,你放我走。”
“去哪兒?”
“不知道。”沈妙言重又躺好,雙手握着被褥邊兒,“我這人沒什麽大志氣,不能如張晚梨那般有匡扶天下之志。我也沒什麽本事,素問悉心教導我醫術多年,我卻仍舊隻學了點皮毛,救死扶傷這種事也是做不成的。我空有一身蠻力,但又能打得過誰呢?所以劫富濟貧的大俠,也當不了。”
君天瀾喉頭滾動,想說什麽,卻開不了口。
女孩兒聲音清幽,繼續說道:“兩年後我若得了自由,倒是想嫁人。别的女孩兒十五歲就訂了親,十八歲之前肯定都嫁了出去。可我蹉跎至今,再過兩年,就成老姑娘了。”
她說着說着,鼻尖發酸,聲音中竟帶上了淚腔:“我怕是嫁不出去了……”
小姑娘對火紅的鳳冠霞帔,大抵都有一種向往。
于沈妙言而言,沈國公府尚在時,她待字閨中,乖乖長大,隻等着将來嫁給楚雲間。
沈國公府覆滅後,她到了國師府,每日用功,隻盼着及笄後嫁給君天瀾。
可如今,他們都不會娶她了。
她躲在被子裏,忽然抽抽搭搭地哭了:“我肯定嫁不出去了,嗚嗚嗚……”
那哭聲像小貓一樣撓心撓肺,君天瀾聽着,心中莫名難受。
他翻過身,盯着地面上拱起的被褥,聲音極輕:“你若真嫁不出去,我——”
他頓了頓,淡淡道:“就安心待在王府。”
“待在王府做什麽?”沈妙言一把掀開被褥,哭得小臉通紅,頗有些怨意,“說來說去都怪你!”
“怪我什麽?”
“反正就是怪你!”沈妙言委屈,又鑽進被褥,繼續嚎哭。
哭着哭着,她在黑暗中摸了摸胸口的墨玉麒麟,随即哭得更加厲害。
君天瀾躊躇良久,終究說不出安慰的話來,隻得裝作沒聽見,閉上了雙眼。
燭火幽幽。
與此同時,鎬京城外某座山巅之上,一座木樓迎風矗立,身着道袍的年輕男人負手而立,仰頭注視着遍布星辰的夜空。
偶有幾顆流星劃過,照亮了他恬淡遠闊的面容。
過了夜半,那男人凝視夜空某處,瞳眸忽然一動:“紫氣東來,雙星曜日……本天官短短數天不曾觀察星象,怎的竟然出現了這般奇景?!”
恬淡悠遠的面容被凝重所取代,他搖着羽毛扇,神神叨叨地下樓:“紫氣東來、帝星降世,當二分天下……”
翌日。
壽王府迎來了司天監的一位天官。
君天瀾向來不喜與這些人接觸,因此隻在前廳簡單地接待了他。
司馬辰今日仍舊身着道袍,在看見他時,眼睛一亮,正欲說話,餘光忽然被他身後侍立的一名小姑娘吸引。
那小姑娘打扮與府裏的小丫鬟一般無二,可面容卻猶如出水蓮花,純真中偏又透出妩媚,周身的氣質,更是尊貴非常。
君天瀾冷冷咳嗽了聲。
司馬辰自覺失态,揉了揉眼睛,再度看過去,隻覺這小姑娘背後,端得是萬丈金光,耀目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