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妙言打着呵欠從樓梯下來,看見君天瀾和楚雲間他們已經圍坐在圓桌旁。
她走過去,正好聽見随行的一名大學士捋着胡須開口:“戰國聶政的父親,爲韓王鑄劍,因延誤日期,慘遭殺害。聶政爲給其父報仇,入山學琴十年,身成絕技,名揚韓國。韓王召他進宮演奏,他趁機刺殺韓王,自己亦毀容後自殺而亡。後人根據這個故事,譜成琴曲《廣陵散》。氣勢宏偉,激昂壯闊。”
楚雲間指關節輕輕叩擊着桌面,似笑非笑。
她在君天瀾身邊的空位上坐下,睡眼朦胧地盛了碗魚片粥,吃了幾口,頓時精神抖擻,忍不住贊道:“江南的魚好鮮!”
夏侯銘白了她一眼。
白日裏,一行人仍舊在市井中轉悠。
這一次他們走到了揚州的南城門,城門外一片哭聲,沈妙言好奇地看去,不少男女攜家帶口,衣着破爛、面黃肌瘦,大約都是逃難之人。
他們哭求守城侍衛放他們進去,然而這些侍衛不爲所動,被求得煩了,甚至動手推搡難民。
城門外還有不少帳篷支着,俨然是難民營的樣子。
沈妙言拽了拽君天瀾的衣袖,蹙眉問道:“爲什麽不放那些人進來呀?”
“知府的安排。”君天瀾瞥了眼城門外看不見邊際的帳篷。
那麽多難民湧進來,揚州城勢必大亂。
如今大旱,稻米也種植不成,商賈們多将大米貯存在倉庫中,等百姓七八月糧食真正耗盡時,再放出存糧,以期大賺一筆。
所以才使得難民人數現在就開始多了起來。
再加上蝗蟲過境,莊稼地裏一些能管飽的蔬果也無法栽培,更加重了百姓饑荒程度。
他看了眼楚雲間,對方負手而立,靜靜注視着守城侍衛,不知在想什麽。
有侍衛注意到他們一行人,不禁提着長槍過來,冷聲道:“看什麽看?再看把你們丢出去!還不滾!”
沈妙言揪着君天瀾的衣袖,正想着走開,卻聽到楚雲間冷冷開口:“朕倒是不知,這楚國,還有人敢叫朕滾!”
那侍衛愣了愣,又瞅了瞅楚雲間的穿戴,不禁哈哈大笑起來,指着楚雲間道:“你若是皇帝,那我就是你爹了!哈哈哈!”
其他侍衛也都跟着大笑。
楚雲間也笑。
那些侍衛笑着笑着,聲音逐漸弱了下去。
這個男人負手站在太陽底下,一襲月白錦袍,面容俊朗雅緻,氣質風華無雙。
而他身邊穿着黑色錦袍的男人,鳳眸微微眯起,凜貴威赫,俨然是風華絕代的模樣。
傳聞當今皇上喜好月白錦袍,相貌俊朗……
傳聞當朝國師喜好黑衣,冷漠霸道……
他們默默将目光轉向夏侯銘,護國将軍曾經從西南邊境打勝仗凱旋回京時,他們有幸遠遠見過一面。
冷汗從他們後背滲出,他們哭着跪了下去:“小的有眼無珠,求皇上責罰!求皇上責罰!”
說着,拼命磕起頭來。
楚雲間始終含笑,在守城官吏的大椅上落座:“去請你們知府大人過來。朕倒要問問,城外那麽多難民,究竟是怎麽回事!”
爲首的侍衛長立即應是,飛毛腿般奔向知府府邸。
百姓們看見守城侍衛對着一位俊俏公子跪着,不禁紛紛好奇地圍攏過來觀看。
沈妙言偏過頭,看見季長青也在。
他依舊是褒衣博帶的打扮,隻看了兩眼,就轉身走開了。
五月,揚州城的陽光暖洋洋的。
沈妙言靜靜望着端坐在大椅上的男人,他把玩起腰間佩玉,隻身坐在那裏,帝王氣勢已然展露無遺。
不知過了多久,揚州知府江旬身着朝服,率領揚州城的官員們,邁着急促的步子奔過來,在看見楚雲間時,連忙跪了下去:“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他跪的力道非常重,因爲是邊跑邊跪下的,沈妙言看見他的膝蓋還往前滑了一段距離。
也不知疼不疼。
然而江旬哪裏還有時間考慮疼不疼的問題,他以頭貼地,俨然恐懼非常的模樣。
四周百姓回過神,知曉坐在大椅上的俊俏公子竟然是當朝皇帝,于是也連忙跟着跪下。
一時間,城門口烏壓壓跪了大片,喧嚣的鬧市變得靜悄悄的。
楚雲間也不叫他們起來,隻摩挲着玉佩:“如今南方大旱,大片城池顆粒無收。江愛卿卻好本事,依然能将揚州治理的如此繁華。”
他說這話時,背後城門外是無數難民支起的營帳,老幼婦孺皆都面黃肌瘦,有幾個穿着破爛的小孩子好奇地倚靠在城牆邊,探進半個腦袋偷偷看着這裏。
江旬不知他說的是不是反話,額頭冒出冷汗,腦袋始終貼着地面:“皇上、皇上謬贊了……揚州繁華,都是皇上洪福齊天,咱們是受您庇佑呀!”
楚雲間眼眸一眯:“哦?愛卿的意思是,其他城池受災,乃是因爲朕福澤尚淺,庇佑不到他們?”
江旬連忙搖頭,支支吾吾了半天也說不出半句話來。
楚雲間眸光漸冷。
陽光并不曬人,江旬的後背卻沁出厚厚的一層汗,試探着道:“皇上長途跋涉辛苦,不如微臣領皇上去微臣府中休息?”
楚雲間沒再繼續爲難他,起身朝東邊兒的江府走去:“派人去城外施舍米粥、藥品與衣物。若有一個難民死在揚州城外,江旬,你就等着被革職查辦。”
江旬帶着官吏們站起來,慌慌張張地擦了把額頭的冷汗,一邊應是,一邊小跑着跟上。
知府府邸修造的華美壯闊。
沈妙言跟随君天瀾踏進門檻,但見府中雕梁畫棟,引路的幾位侍女身着統一的綠色絲綢衣裳,佩戴銀钗收拾,打扮得很是富貴。
丫鬟們尚且如此富貴,更遑論内裏。
他們穿過三道垂花拱門,知府夫人領着和府上下的人,似乎正要出門迎接,看見楚雲間先一步過來,連忙戰戰兢兢地在庭院裏下跪叩首:“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沈妙言站在君天瀾身邊,定睛看去,跪在知府夫人右邊的是一位二十出頭的年輕公子,大約就是江旬的嫡子江月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