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現在燈影下,沈妙言看見那張俊逸的面龐盛着淺笑,正是早上客棧裏那位季公子。
隻是那笑容透出些微嘲諷,眼底則含了太多複雜的東西,她看不懂。
楚雲間輕笑:“你看起來,對這座畫舫懷有很深的敵意。”
季長青凝視這座大船,沈妙言注意到他的目光既像是在看待情人,又像是在看待仇寇。
他忽然垂眸,轉身離去。
隻是沒走幾步,又忽然回頭笑道:“蟲蛾聚集在光下,是它們最歡樂的時刻,也是最危險的時刻。揚州,是個吃人的地方。”
說完,才慢條斯理地離開。
沈妙言心中一顫,卻見楚雲間與君天瀾已經登上那架金梯。
她連忙跟上,忍不住摸了摸雕刻着繁複花紋的扶手,總覺得這梯子像是真金鑄就。
守在梯子上方的美人微笑着捧出金盤子,夏侯銘面無表情地從懷中取出四千兩銀票扔進去。
立即有兩名美人款款走來,請他們進大廳。
大廳那兩扇雕牡丹花紋的門亦是金色,沈妙言忍不住摸了摸,領路的美人嬌笑:“小妹妹,這門與那梯子,都是純金打造。”
沈妙言的小動作被人發現,很不好意思地收回手。
兩扇金門緩緩打開,呈現在四人眼中的,是平滑如鏡面的玉石地面,嵌着用金箔雕成的朵朵金蓮。無數枝形純金燭台燃着火光,身着錦衣華服的男人們靠坐在舒适的墊子上,身邊倚着袒背露臂的美人,三三兩兩的豪賭。
到處都是金磚金條,不知價值幾何的純金佳釀在琉璃杯中晃動,溫/香/軟玉嬌媚不可方物,絲竹管弦彈奏出靡靡之音,這般奢華,仿佛連空氣中都充斥着金塊的味道。
紙醉金迷,不過如此。
沈妙言還在發呆,被君天瀾拉了下,連忙跟着他走到一處空置的席位上。
三名儀态萬方的美人邁着蓮步過來,倚在三個男人懷中,笑容嬌豔如牡丹:“公子想喝點什麽?”
楚雲間随手攬過美人的纖腰,用扇子挑起她的下巴,笑容風流:“撿你們這兒最貴的酒菜上,銀子不是問題。”
那三名美人本來看這三人衣着普通,隻是例行過來問一問,誰知似乎撿到大便宜了,于是連忙嬌笑起來,喚侍女去上酒菜。
沈妙言盤膝坐在君天瀾旁邊,有些局促地望着君天瀾懷中那個搔首弄姿的女人,難道他們三個今兒晚上,就是來喝花酒的?
可若真是喝花酒,四哥也不會帶上她。
她靜下心,小心翼翼地朝四周看了看,盡量不被那些喧嘩所打攪。
她的感官向來敏捷,在靜默了許久後,微微眯起眼,察覺到這座大廳,在被人注視。
那目光太過冷漠可怕,饒是她,都禁不住心顫了一下。
是誰,在看着這裏?
她抿了抿唇瓣,在發現有人注視這裏後,面前的一切都變得不對勁兒了。
所有金閃閃的景物,似乎都在吸引人注意,以此來掩蓋某種詭異之事。
她望向端着美酒行走在大廳中的侍女,她們面容嬌美、腳步輕快,而那樣輕快的步伐,隻有會功夫的人才能做到。
連侍女都不簡單的地方,背後的勢力會簡單嗎?
她垂下眼簾,環視大廳,覺得這裏很不對勁。
可究竟哪裏不對勁,她卻說不上來。
昂貴的酒水很快被送來,楚雲間卻并不急着喝,一邊同懷中的美人說笑話,手掌還不忘在那名美人身體的敏感處摩挲,隻逗得她咯咯直笑,嬌羞萬分。
君天瀾同夏侯銘對視一眼,同時讓自己懷中的美人離開,隻留下了楚雲間身邊那一位。
那位美人顯然是個聰明的,玉臂攬住楚雲間的脖頸,笑容妩媚:“諸位可是想要打聽什麽事兒?”
楚雲間從夏侯銘手中接過兩張千兩面額的銀票在她面前揮了揮,笑容極爲雅緻:“我是來這邊做生意的,聽聞這不夜之城在揚州存在了百年,不知背後是何人?若我也弄一艘這般模樣的畫舫,可能賺銀錢?”
這問題似乎被不少人問過,那美人拿過銀票,塞進自己的酥//胸裏,嬌笑道:“這畫舫背後的人,是咱們揚州的土皇帝,你們是惹不起的……至于搶生意,就更别想了。我敢說,你們還未開張,屍體就會出現在長河上!”
說着,伸手去撫摸楚雲間的面頰,聲音誘惑而勾人:“你們長得這樣好,若是死了,多可惜呀,不如跟我去樓上快活快活?三個人一起,也是可以的……”
楚雲間笑了笑,又從懷中取出兩千兩銀票:“土皇帝是誰?”
沈妙言靜靜望着他,從他的眼底察覺到了一絲殺氣。
她以前被軟禁在皇宮中時,曾在楚雲間的書房伺候過一段時間。
她翻過書房裏的每一本資料,自然也看過,揚州每年上繳的稅收有多少。
這座南方最富庶的城池,每年上交國庫的稅收實在少得可憐,而揚州知府每年都向京城哭窮,又說收成不好、又說商賈都改道而行,實在是收不到什麽賦稅。
可真正到了這裏,卻分明富得流油。
否則,這樣昂貴的消遣地方,也不會有這麽多人來。
她靜靜看着與那美人周旋的楚雲間,他大約早就有了前來揚州調查的心,所以才借着這次旱災與蝗災,親自過來。
而若是大張旗鼓地來,揚州的地方官吏一定會想方設法隐瞞這地方的繁華。
隻有微服私訪,才能看得到真相。
她注視着滿堂金玉,心中産生了一絲悲哀。
正在這時,忽然大廳中起了喧嘩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