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聽聞相府中有一假山,暴雨過後景色十分怡人,不知朕可有這個眼福,一窺究竟?”楚雲間唇角噙着淺笑,搖着把挑金線絲綢折扇,單手背在身後,像是出來散心的纨绔公子。
提起那座假山,張岩的眼底便難看了幾分,陪笑道:“那假山旁有個涼亭,微臣吩咐下人去準備些酒水,以供陛下享用。”
說完,就朝身邊跟着的管家使眼色。
那管家領會他的暗示,正要離開,楚雲間卻笑道:“朕隻是稍作參觀,愛卿不必客氣。”
張岩不敢再多言,隻得應是。
很快,一行人穿過相府後院,楚雲間老遠就聽到震天的水聲,他擡眸看去,隻見遠處,高達數十尺的瀑布從假山上飛流直下,亭角飛檐,草木蔥郁,就像置身于山野林間一般。
可相府分明是建在鬧市上的,這樣大的瀑布,竟是人工引流!
這得耗費多少财力物力人力,方能建造出這般奇景來?!
他仰頭觀望着,唇角笑容依舊,可眼底的神色卻漸漸冷了下去。
張岩怕得要死,正要開口,楚雲間面向他,笑道:“愛卿府中景色,當真是極好的。”
“皇上——”
“顧卿。”楚雲間打斷他的話,含笑轉向顧欽原,“你是相府的女婿,可願意領朕在相府轉轉?”
“微臣願意。”顧欽原應着,無視張岩暗示的眼神,随楚雲間一道離開。
皇宮和顧府的人都跟着走後,張岩轉向張晚梨,擡手就是一巴掌。
張晚梨被他打得倒退幾步,唇角流下鮮紅的血液,擡頭看他,輕聲道:“父親?”
“誰讓你們把皇上請到府裏來的?!還嫌老夫的事兒不夠多嗎?!”張岩冷吼。
這幾日,他最得力的管事忽然消失已經夠讓他煩惱的了,好不容易想着邀請顧欽原過來聊聊,想想對策,結果倒好,直接把皇上邀請來了!
“父親,我和夫君是在半路偶遇皇上的,皇上自己要來,”她低垂着眼簾,緊緊抓着裙擺,聲音逐漸弱了下去,“女兒總不能,不讓他來吧……”
話音落地,張岩又一巴掌甩到她臉上,“跪下!”
張晚梨低垂着眼簾,慢慢跪了下去。
張岩那張總是陪着笑容的圓臉,在這一瞬顯得極爲冷厲:“老夫将你嫁給顧欽原,是爲了拉攏他,讓相府更加壯大!可你都做了些什麽?!”
“女兒一直在爲相府盡力。”
“哼!”張岩怒極,“若皇上對相府生了嫌隙,老夫拿你是問!”
說罷,怒氣沖沖地離開。
張晚梨獨自跪在長廊中,眼底有冰冷的寒光一閃而過。
另一邊,顧欽原陪着楚雲間漫步于偌大的相府之中,侍從們遠遠地跟着。
兩人随意閑聊,從經史子集到治國謀略,很多意見竟是出奇的吻合。
日漸黃昏,夕陽的柔光在天際形成一道七色彩虹,十分絢爛旖旎。
兩人并肩走過青草地,楚雲間笑道:“欽原自從來到朕的身邊,朕還從未如此酣暢淋漓地同你聊過這些。欽原對治國很有一番手段,不知對一統天下,又有何見解?”
“皇上想統一四國?”顧欽原聲音淡淡。
“草原已歸附大周,南蠻和西南郡則被君天瀾掌控。而君天瀾是什麽人,你我清楚得很。大周的野心已經暴露,而西邊兒的魏國正積極募兵,同樣野心勃勃。楚國南邊是南蠻,西邊兒隔着峽海與魏國成對峙之勢,東邊是則趙國,身處兵家必争之地,楚國,又是否有可能吞并天下?”
楚雲間聲音淡然,可其中蘊藏的野心,卻已暴露在這個尋常的黃昏。
顧欽原沉吟良久,淡淡道:“皇上若有此野心,第一步,便是拿下草原,與大周分庭抗禮。第二步,與趙國聯合。趙國乃是天下最富有的國家,有其提供軍資,占領大周,不過是時間問題。在拿下大周之後,迅速調轉方向,侵吞趙國。如此,方才可能與大魏一争天下。”
楚雲間聽着他的分析,笑出聲來:“然而第一步,朕就失敗了。”
“拓跋烈是投靠君舒影不錯,可若是拓跋烈死了,陛下親自扶正下一位繼承人,想要草原的兵力,又有何難?”
楚雲間拍了拍顧欽原的肩膀:“欽原,從前是朕錯怪你了,還望你能一直爲朕傾心出謀劃策。須知,朕不止是将你當做謀臣,更是将你當做知己。”
顧欽原站定,無言地朝他拱了拱手。
楚雲間偏過頭,見正前方矗立着一座精緻的樓閣,不由問道:“這是何處?”
“乃是嶽丈供奉的家廟。”
楚雲間微微颔首:“張相的父親,爲楚國出力良多,朕當去上一炷香。”
顧欽原命人都守在家廟外,親自陪着楚雲間進去。
家廟的守衛見來人是皇帝和姑爺,不敢阻攔,放兩人進去了。
相府的家廟建造的恢弘龐大,楚雲間走到衆多牌位前,認真地上香。
顧欽原在他身後不遠處,找到張晚梨所說的那塊松動的地磚,狀似不經意地蹲下,“看守家廟之人太不恭敬了,連地磚松動,都沒發現。”
楚雲間上完香,轉身笑道:“任何地方,都有偷懶的下人。”
說着,就瞧見顧欽原将那塊松動的地磚捧起來。
燭火的光照中,本該是泥土的地下,卻意外散發出淡金色光澤。
顧欽原一臉凝重:“這是……”
楚雲間走過去,盯着下方那些密密麻麻的金磚,俊朗雅緻的面容,陰沉可怕至極。
金磚鋪地。
富貴到何種程度,才能用金磚鋪地?!
顧欽原起身,沉默良久後,對着楚雲間跪了下去:“求皇上念在張相是微臣嶽丈份上,饒過他這一次,微臣定會督促他改邪歸正。”
楚雲間居高臨下地盯了他片刻,拂袖往外走去:“此次暴雨淹沒郊外不少人家,顧卿若有心,便勸他拿這筆錢救濟受災百姓好了。”
“謝主隆恩!”
顧欽原轉向大門處,拱手高聲。
直到家廟的大門緩緩合上,陰暗的光線中,顧欽原才緩緩站起身,瞥了眼腳下的金磚,眸光冷漠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