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時,宮中燈火都亮了起來。
大臣們攜帶家眷,熱熱鬧鬧地進了宮。
沈妙言站在偏殿的燈火裏,面對着一座落地青銅鏡。
鏡中的女孩兒隻露出一點繡花鞋尖,身上穿着素白對襟立領長裙,外面套着件淡青色褙子,褙子後面繡了一條活靈活現的淡金色錦鯉。
烏黑的頭發在耳側梳成兩個編織好的圓環,胸前各垂着四條細細的辮子,肌膚映雪,眼尾透着貓兒般的媚。
她微微一笑,那女孩兒便也笑了,笑得天真無邪。
她摸了摸辮子,很高興地往殿外走去。
楚雲間早已等在屋檐下,聽見背後的腳步聲,禁不住回頭去看,目光在觸及到沈妙言的刹那,被驚豔得亮了許多。
“很漂亮。”他稱贊。
沈妙言垂頭,唇角的笑容無法遮掩。
但那并非是因爲楚雲間的稱贊才笑的,而是因爲即将要迎接她的四哥。
宮女們提着燈籠開道,兩人并肩往承慶殿而去。
等到了承慶殿,她在楚雲間身旁坐下,往殿中掃了眼,卻沒見到那個總是身着玄衣的英俊男人。
她蹙起眉心,等了好久,殿中的人都不耐煩地竊竊私語起來,那人還是沒來。
楚雲間将她眼底的焦急看在眼裏,唇角勾起一道不易察覺的弧度,輕聲道:“等急了?”
沈妙言望向他,他面容溫柔如水,伸手爲她将額前的碎發捋到耳後,“他很快就會到,别着急。”
沈妙言心心念念都是君天瀾,完全沒意識到,他的動作有多親昵。
底下群臣面色各異,誰都知道皇後被禁足是因爲這罪臣之女,如今皇上公然以這般态度對待這女孩兒,已經說明一切。
夏侯挽挽咬牙切齒,不停向身旁的沈楓埋怨,言辭之間,将沈妙言貶低到了塵埃裏。
沈楓靜靜聽着,眸光沉靜如水。
就在衆人等的不耐煩時,身着玄衣深金暗紋的男人,終于到了。
他的黑色袍擺與大袖在夜風中翻飛,踩着殿外的漢白玉台階踏光而來,周身氣勢深沉凜貴,仿佛從黑夜中誕生的神祇。
那雙丹鳳眼直視着王座上的男人,他親眼看到楚雲間伸手爲沈妙言捋起碎發,面帶深情地輕撫她的面頰。
而他的小丫頭,竟也不反抗,隻任由他撫摸。
他盯着他們,面無表情地跨進大殿。
所有的竊竊私語聲都停了下來,沈妙言的視線緩緩轉向大殿門口,就瞧見君天瀾面無表情地走到殿下,拱手行禮:“皇上。”
那雙丹鳳眼沉靜無波,并沒有倒映出她的身影來。
她心尖一顫,身旁的楚雲間微笑着開口:“君卿别來無恙。”
“臣在西南,過得極好,勞陛下挂念。”
楚雲間揮揮手,示意他坐下。
君天瀾轉過身走到自己的位置上,他的小丫頭,竟然隻是靜靜看着他,一個字都沒說!
她不喜歡他了嗎?
她喜歡上了楚雲間?
他端起酒盞,面無表情地喝了大口,寂靜的大殿中,隻聽得司禮官報出長長的戰役名稱,那全部都是他立下的戰功。
等司禮官念完,楚雲間笑道:“數月前,君卿護駕不利,被貶黜西南,卻在西南立下大功,将整個南蠻,收入楚國境内,朕心甚慰。朕決定,恢複君卿國師官職,謹以此杯,祝賀君卿!”
話音落地,在座官員紛紛端起面前酒盞,一同祝賀君天瀾。
沈妙言緊緊咬住唇瓣,完全不明白爲什麽這個男人從回來開始,就不曾看過她一眼。
他嫌棄她了嗎?
思及此,那雙透着媚意的眼眸不禁蓄了一層霧氣,小臉上滿是委屈。
楚雲間察覺到身邊女孩兒的輕顫,于是笑着開口:“朕未登基爲帝時,曾與妙言約有婚姻,卻因沈國公的謀逆,而被耽擱。”
他的聲音清晰地回蕩在大殿中,衆人同時一怔,皇上這話的意思是,要恢複同沈妙言的婚約?!
沈妙言身子更是一僵,不可置信地盯着楚雲間,他到底是什麽意思?!
禦史府的人臉色都不好,當初那份婚約,沈妙言是要做楚雲間的皇子正妃的,楚雲間如今已登基爲帝,立了他們府裏的大小姐爲皇後,現在提起這樁婚事,莫非還要将沈妙言也立爲皇後?
那怎麽可以!
君天瀾執杯的手更是緊了緊,擡眸望向楚雲間,見他還要繼續說,便冷聲開口:“皇上,沈妙言如今是臣的妹妹。”
楚雲間挑眉:“那麽,恭喜君卿,即将成爲國舅。”
滿殿寂靜。
君天瀾将手中酒盞重重擱到桌案上,“臣的妹妹,不與旁的女人共享男人。臣的妹妹,性格天真單純、無拘無束,不适合活在後宮。”
沈妙言眼底頓時湧出淚花,四哥他,果然還是在乎她的……
楚雲間的臉色有些繃不住,大殿中的氣氛僵持起來。
半晌後,楚雲間冷冷提醒:“君卿隻是她的義兄,莫要将手伸得太長,管得太寬。”
“臣是她的義兄,可陛下什麽都不是。”
楚雲間的臉徹底挂不住了,然而當着文武百官的面,他不能同君天瀾鬧翻天,隻得打哈哈:“今夜是國師的接風宴,此事不提也罷。”
殿中人皆都松了口氣,望向君天瀾的眼神卻都漸漸變了。
誰都察覺到,這次國師回京,行事比從前更加嚣張狂妄。
是因爲掌握了南蠻與西南的軍隊嗎?
殿中歌舞升平觥籌交錯時,君天瀾瞥了眼上座的沈妙言,起身離席。
等他跨出門檻,沈妙言迫不及待地起身,小跑着追了出去。
楚雲間去拉她的手,可她跑得太快,他連她的衣袖都沒有碰到。
那雙溫柔似水的雙眼緊盯着沈妙言的背影,眼底的神色,逐漸陰郁起來。
君天瀾繞過幾道九曲長廊,徑直進了一座無人的偏殿。
殿中燈火燦爛,沈妙言跟到門口的時候,就看到他端坐在一把大椅上,正摩挲着墨玉扳指,一雙鳳眸複雜深邃,正面無表情地注視着她。
她有些忐忑地跨進門檻,剛朝他走了幾步,殿門就在背後重重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