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隔間的燈籠散發出溫暖的微光,楚雲間凝視着她的小臉和單薄的身影,無數個深夜,他抱着陌生女子亦或是擁着冰涼的被衾,但他比任何人都想将她擁入懷中。
這本該就是他的女孩兒!
沈妙言靜靜坐在床榻邊緣,沉默着伸出手,将那白玉九連環擲到地面。
上好的白玉,瞬間四分五裂。
她擡起眼簾,燈火下的笑容勾魂攝魄:“你看,這不就解開了嗎?”
楚雲間的表情十分微妙,他垂眸,一些碎玉迸濺到他的腳邊,白瑩瑩的折射出火光,像是一顆破碎的心。
注視良久後,他收回視線,笑得俊俏極了:“你就這般不想跟朕扯上關系?”
沈妙言點點頭,笑容天真無辜。
若忽視掉這兩人眼底深藏的冷意,這樣對坐的畫面,就像是一對璧人。
看不見的黑潮在屋中湧動,片刻後,楚雲間再度開口:“在沈國公府垮台過程中出力的人,如你所知,有禦史府和相府,還有朕。你心心念念想要複仇,朕幫你就是。”
他的聲音很冷淡,透着一股鎮定,并不似玩笑話。
沈妙言詫異地盯着他,他的唇角緩緩綻開一抹諷刺至極的笑容。
“條件是什麽?”她輕聲問,并未懷疑他的話。
楚雲間摩挲着腰間黃玉,一字一頓,“沒有條件,朕心甘情願。”
說罷,便起身離開。
他出了衡蕪院,走在月色中的小路上,李其湊過來,回頭望了眼燈火輝煌的屋宇,輕聲道,“陛下,您爲何不趁機控制住沈妙言?如此一來,君天瀾在西南就不敢妄動了。”
楚雲間瞥了他一眼,他連忙低下頭,就聽得自家主子冷淡的聲音響了起來:“我若控制她,她這一生都不會原諒我。”
說完,輕幽幽歎了口氣。
李其鬥膽擡頭看他,但見月光在他的眼睫和鼻梁上跳躍,那身龍袍流轉着璀璨的金光,明明該是光華奪目至極的人物,可周身的氣度,卻無端寂寥而冷清。
他重又低下頭,人世間便是如此,即便是天子,亦會有得不到的人,得不到的物。
這便是作爲人的宿命了。
東隔間内,沈妙言盯着重新垂落的月門簾,抱住枕頭,小眉毛緊緊皺在一起,思索良久,才斷定是她那位庶叔脫離了楚雲間的控制,叫楚雲間生氣,所以才會選擇幫她。
除此之外,沒有旁的解釋。
她伸了個懶腰,感覺周身疲憊不堪,懶得再去華容池,便讓拂衣準備準備,就在廂房沐浴。
夜還很長。
這一覺,沈妙言睡得并不踏實。
夢中,百尺高的樓台拔地而起,她身着錦衣華裳,站在最高的樓閣上俯瞰遠方,卻有火光燃燒着竄了上來。
她拼命奔跑,想要躲避火舌的席卷,可那些火焰仿佛活了過來,無數被她害死的人臉在其中閃現,一個個都尖叫着要取她的性命。
她終于支撐不過,撲倒在長廊上,眼見着要被緊随而來的火焰吞噬,眼前卻出現了一隻手。
一隻修長如玉的,男人的手。
她慌亂地将自己的手擱到那人的掌心,正要擡頭去看那人的臉,四周卻忽然劇烈搖晃起來。
“小姐、小姐!”添香晃着沈妙言的身子,沈妙言猛地睜開眼。
映入眼簾的是添香的圓臉兒,她睜着大大的杏眼,好奇道:“小姐,你夢見什麽了?”
“沒什麽……”沈妙言坐起身,眼底都是困惑,自打在掩梅庵縱火焚燒楚珍與白珏兒的住處後,她每次取人性命,都會在當晚夢見一場大火。
她揉了揉頭發,皺着眉頭,又想起剛剛夢境中的男子。
她并沒有看清那個男人的臉,隻記得他有一雙修長如玉的手。
添香拿了濕帕過來給她擦臉,“小姐剛剛一直在叫别過來,怕是夢魇了呢!今晚奴婢點些安神香,小姐就不怕了。”
沈妙言點點頭,摸了摸被冷汗打濕的後背,又道:“幫我找一套幹淨衣裳,我要泡澡。”
添香給她抱來幹淨衣裳,猶豫道:“小姐,你說夏侯家的人,還會不會來找咱們麻煩?”
“不會。”沈妙言也不梳頭發,徑直往外走去,“沈楓再過兩日便該及笄,夏侯銘忙着娶她,不會有空來找咱們麻煩。”
……
四月底,沈妙言去承恩寺上香祈福,路過禦史府,但見府前張燈挂彩,熱鬧非凡。
再往前繞了一段路,又有鞭炮聲響起,她透過車簾看去,隻見夏侯府前人來人往,無數官僚攜家眷登門道賀。
她收回視線,無需多問,便知今日是夏侯銘和沈楓成親的日子。
幽靜的車廂中,她斟了杯松山雲霧,緩緩品着,禦史府和夏侯家的聯合,與她而言,絕非好事。
可如今她不敢輕舉妄動,一切,都要等四哥回來再說。
承恩寺大雄寶殿,她雙手合十跪坐在蒲團上,微阖着雙眼,耳中都是四周僧侶誦經的聲音。
大殿裏的焚香萦繞在鼻尖,這種香味兒與旁的熏香不同,含着一種鎮定人心的作用,叫人嗅聞着,整個人的心境都甯靜下來。
遠處傳來撞鍾的聲音,遙遠而空靈。
她緩緩睜開眼,擡頭注視着金身佛像,大佛眉目細長,耳垂寬大,始終以慈悲的姿态注視蒼生。
那雙琥珀色瞳眸中沒有半分漣漪,隻靜靜同佛像對視。
有人信佛,有人不信。
可人這種生物,總是太過脆弱,所以懷有信仰于人而言乃是好事,因爲總能叫人懷揣着期望,不至于絕望。
我佛慈悲,希望能保佑四哥平安歸來。
沈妙言雙手合十,虔誠地在心中默念。
良久後,她接過素問遞來的香,神色鄭重地插進香爐之中,轉身離去。
她剛帶着素問跨出大雄寶殿,卻見韓叙之正迎面而來。
韓叙之看見她時也愣了愣,随即驚喜地上前:“妙言妹妹也在,真是巧了!我讓承恩寺做了一桌素齋,你若是不介意,同我一道去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