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穿過抄手遊廊,進了衡蕪院,守在屋檐下的侍女挑開布簾,她揣着從承恩寺求來的菩提手串,徑直進了君天瀾的書房。
書房中是熟悉的龍涎香,安安靜靜的。
她穿過珠簾,正要開口,就瞧見君天瀾站在窗下臨字,側臉依舊冷峻而精緻。
他的身旁,白珏兒身着月藍色襦裙,外面罩一件粉珊瑚色的褙子,背後繡了繁複精緻的蓮花。雲鬓高聳,脖頸修長纖細,耳垂下墜着兩粒潔白的明珠。
她一邊研磨,一邊仰頭望着君天瀾,唇瓣上挂着一抹淺笑,俨然是嬌俏至極的模樣。
她的聲音也很好聽:“……若論史上水平最高的詩詞,還是蘇轼的《水調歌頭》。那一句‘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婵娟’,真真是千古絕唱。”
“本座倒覺得,李太白的《将進酒》,當推第一。”君天瀾聲音淡淡,仿佛未曾察覺到沈妙言進來。
沈妙言靜靜看着他們兩人,攥緊了裙擺,像是喝了一瓶醋,心底咕嘟咕嘟冒起酸泡泡來。
她刻意咳嗽了聲,白珏兒回頭,注意到她,嬌俏的面龐上露出一抹不善:“你在這裏做什麽?”
她見沈妙言穿着普通,想着她大約隻是伺候國師大人的侍婢。
而她明明吩咐下去,不許人進來打擾,那些看門的丫鬟,居然将她放進來了!
再者,當初這丫頭毀了她悉心縫制的荷包,這仇她還未忘,此時自然頗爲惱恨沈妙言。
君天瀾擱下筆,偏頭望了眼沈妙言,見她面色紅潤,一張臉鼓鼓的像個白嫩的包子,曉得她在佛寺裏未曾吃苦,便放了心,淡淡道:“淨手。”
“哼!”
沈妙言懶得理他,生氣地掉頭往東隔間而去。
君天瀾的手擱在半空中,冷峻的臉出現了一絲裂縫。
白珏兒連忙端來水盆,聲音溫柔:“大人。”
書房中的尴尬被她緩解,君天瀾優雅地洗淨手,望了眼珠簾外,鳳眸幽深,這丫頭,剛回來,他又沒招惹她,好端端的發什麽脾氣。
白珏兒将水盆放到架子上,拿來幹淨的毛巾遞給他,狀似漫不經心地開口:“大人府中的侍婢,忒沒規矩了些。若是放到我身邊,定然會把她調教得服服帖帖。”
君天瀾垂眸擦手,“她不是侍婢。”
說罷,将毛巾搭到架子上,擡手示意白珏兒可以出去了。
白珏兒怔了怔,隻得行過禮,退了下去。
君天瀾沉默地站了片刻,最後還是主動去了東隔間。
沈妙言趴在小床上,正把玩着那串開過光的菩提手串,眼角餘光瞥見君天瀾進來,又哼了一聲。
“在承恩寺,玩得可開心?”他在床邊坐下,伸手去摸她的頭,卻被她避開來。
他眼中掠過了然,這小丫頭隻要一鬧脾氣,就不讓他摸頭。
“開不開心的,關國師什麽事!反正,國師看起來很開心。到底美人在側,紅袖添香什麽的,多美。國師怕是巴不得我不回來,免得打攪你。”
她的話透着酸氣,比那未熟的青澀草莓還要酸。
君天瀾依舊不解她爲何生氣,卻不由自主地解釋:“白珏兒到府上作客,不會待太長時間。今日她到書房,本是請教問題,見本座正臨字,便順手研了磨。”
沈妙言猛地坐起身,對上他淡然自若的表情,很想問他一句你是不是傻,人家勾引的意思那樣明顯,怎的在你眼中,就隻是順手研磨?
難道非要嚷嚷着嫁給你,你才明白人家是喜歡你嗎?!
可她張開嘴,卻什麽都沒說。
就讓他笨死好了,如此一來,白珏兒等于白忙活一場。
這麽想着,心情大好,便将那菩提手串遞給他:“送給你。大師開過光的,說是能減輕人的罪孽。”
君天瀾接過,瞟了她一眼:“你覺得,本座罪孽深重?”
“哪裏哪裏!國師救我于水火之中,做了天底下最大的善事,以前的罪孽,都可以抵消了。”
沈妙言笑得眉眼彎彎,完全是沒心沒肺的模樣。
君天瀾對她總是沒有束手無策,便不再跟她多話,起身出了東隔間。
晚膳的時候,桌上便多了白珏兒。
沈妙言對她視而不見,一個勁兒地爲君天瀾夾菜,努力扮出比平時更加親昵的模樣,叫白珏兒氣得牙疼,卻又無可奈何。
等回到自己的廂房,她便發了好大一通脾氣。
貼身丫鬟阿彩從外面進來,勸道:“小姐莫要生氣,那個丫頭,奴婢已經打聽清楚她的底細了。”
“說。”白珏兒坐到桌邊,伸手倒了杯茶。
“小姐可還記得之前的沈國公府案?”
阿彩神神秘秘地掩上門,将聲音壓低許多,“沈國公犯下謀逆之罪,被判滿門抄斬。而他多年前似乎對國師大人有恩,國師大人便從法場上,将沈妙言救了下來。自那時起,沈妙言便一直待在了國師府。”
白珏兒臉色凝重,“原來以前做過國公府的小姐,難怪那般心高氣傲……”
說着,喝了口茶,卻又不屑起來:“可如今,不過是個罪臣之女,比尋常百姓都要下賤的東西,她怎敢騎到本小姐頭上?!”
“還不是仗着國師大人的寵愛嗎?”阿彩爲她添茶,“奴婢聽府裏的丫鬟們碎嘴,說是國師大人平日裏,十分愛護她呢。這府裏的人,也都是将她當做小姐看待的。”
“哼,她算哪門子的小姐!”白珏兒冷笑一聲,眼中閃過光彩,“不過,她若是出身沈國公府,我倒是有樣東西,能叫她乖乖聽話……”
阿彩疑惑地望着自家小姐,不知她要做什麽。
白珏兒垂下眉眼,慢條斯理地品了口茶,右眼角下的淚痣,爲她平添了幾分慵懶和媚态。
她是喜歡國師大人的,從第一眼看到時,就喜歡上了。
她從小就是家裏的掌上明珠,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所以,這場與國師大人的愛情,她也一定會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