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隻聽得空氣裏,陡然炸響一聲鞭花,而沈妙言像是不要命般,爬起來就往府裏沖:“國師你不要打我!我馬上進去!”
那一鞭自然是抽了個空,君天瀾看她見了鬼似的往裏面跑,随手将鞭子扔到一旁,負手進了府。
夜寒将鞭子撿起來遞給夜凜,悄聲問道:“大哥,你瞧着,主子這是怎麽了?平日裏,主子若是拔了劍,那可是見血才收的。若是拿了鞭子,不将人打個皮開肉綻,斷沒有收手的道理。”
夜凜把鞭子挽起來挂到腰間,瞪了他一眼:“你希望沈小姐被打個皮開肉綻?”
“自然不是!”
“主子看重沈小姐。”夜凜說完,也擡步往府裏走去。
沈妙言風一般沖進了東隔間,再也跑不動了,趴在床上直喘氣。
君天瀾跨進門檻,像是故意捉弄她一般,聲音淡淡:“更衣。”
沈妙言無語望蒼天,擡起沉重的雙腿,緩緩走出去,兩條腿像篩子似的發抖。
她擡起頭,小手給君天瀾解了腰封,脫下他的外裳一道挂在了衣架上。
她強打着精神,爲他換了一身居家的寬大衣裳,見他進了書房,也隻得跟着進去。
他不言不語地在書房軟榻上坐了,随手拿了本書看起來。
她便走過去,靠坐在軟榻下面的腳凳上,雙手環着膝,似是累極了,下巴擱在膝蓋上,隻閉着眼不說話。
“沈妙——”
過了會兒,君天瀾正要喚她去添茶,一低頭,卻看見她的腦袋靠在他的膝蓋上,仰着小臉,似是已經睡熟。
她的臉龐幹淨白嫩,陽光從雕花木窗透進來,能夠清晰地看見她根根分明的漆黑睫毛,和潔白耳廓上的絨毛。
睡着了,也還是一團稚氣的模樣。
而她睡得并不好,小眉毛微微皺着,紅潤潤的唇瓣也撅了起來。
他看了半晌,伸出手,緩緩地揉了揉她的眉心。
動作之輕柔,宛如是安慰,宛如是愛憐。
直到她的睡顔舒展開來,他才輕輕收手。
她還這麽小,蜷縮成一團,靠着他的腿,仿佛他垂下的袍擺就能将她整個人包裹起來。
他默默看着,素來陰沉冷峻的面龐,也柔和了幾分。
一顆冷硬的心,莫名就柔軟了。
而他并不讨厭這種感覺。
書房中點着上好的龍涎香,他在看書,她倚着他的小腿團成一團睡覺,陽光靜好,歲月靜好。
第二日,君天瀾去上朝,沈妙言便拿着彩色絲帶扭成的百索玩耍,順便看拂衣做端午果子。
據添香說,拂衣做的果子是和府上下最好吃的。
沈妙言好奇地看着,拂衣用菖蒲、生姜、杏子、梅子、李子、紫蘇等食材切絲,拿鹽拌了,曬幹之後放進一隻梅紅的木匣子裏。
又用糖蜜将這些細絲浸潤一下,小心翼翼塞進去了核兒的梅子裏,将梅子一顆顆在木匣内排列得整整齊齊,漂亮而精緻。
她做了整整二十盒,自己留了一盒,其餘的都是要拿去送給府中交好的姐妹們的。
沈妙言倒是先得了兩盒,她覺着稀罕,便将其中一盒藏到枕頭下面,隻拿着一盒,想了想,還是決定分一點給國師。
她知道國師不缺金銀錢财,所以拿這個孝敬他,倒也顯得有誠意。
晚上用罷晚膳,沈妙言抱着梅紅匣子,從書房外面探進半個腦袋,隻見君天瀾正坐在燈下看書。
她蹭過去,打開匣子,含混不清地說道:“國師,你吃嗎?”
君天瀾擡眸,目光掠過匣子,便看見她的嘴巴裏塞了一大顆梅子,正得勁兒地嚼着。
他又看了一眼滴漏,已是亥時,這麽晚了,小丫頭還在吃甜食,也不怕得牙病。
他将書卷放下,從她手中拿過食盒:“沒收了。”
“哎?”沈妙言瞪圓了眼睛,“這是拂衣姐姐送給我的,你要喜歡吃,也沒有這樣一整盒搶走的道理。”
君天瀾瞥了她一眼,“有意見?”
沈妙言很想說有意見,可是她不敢,于是隻能拿眼睛瞪他。
“你再瞪一個,本座挖了你的眼睛。”君天瀾冷聲。
沈妙言忍不住瑟縮了下,随即輕哼一聲,掉頭往自己的東隔間走去。
君天瀾盯着她的背影,想了想,跟了上去。
她在自己的小床上趴下來,從枕頭下面摸出另一盒果子,打開來,呼吸着香甜的果香,便貪嘴地又拿起一顆梅子來。
添香姐姐說的不錯,拂衣姐姐的手藝當真是極好,這東西甜而不膩,又透着一股自然的清香,酸甜可口,叫人吃了還想吃。
她正要将梅子往嘴裏塞,卻見床上投下一片陰影。
她擡起頭,便對上了君天瀾冷冰冰的雙眼。
“呃。”
她還沒來得及将食盒護住,君天瀾已經奪了去。
“國師!”她跳下床,想要搶回來,君天瀾将食盒舉得高高的,任她怎麽跳都夠不着。
“不帶你這樣欺負人的!這是拂衣姐姐給我的,你憑什麽拿了一盒又一盒!”
沈妙言使勁兒往上蹦,卻還是夠不着那高度。
他長得那樣高大,她的發頂也隻及到的他胸膛下,叫她完全沒有辦法。
君天瀾薄唇噙着一絲淺笑,掂着匣子便轉身要走。
沈妙言一屁股坐到床上,裝模作樣地抹起眼淚來:“國師沒事可做,便來欺負我這樣的可憐人。我到你身邊伺候這麽久,連半分月錢都沒見着,起初還說一個月有十兩銀子呢!哼,現在連我的零嘴都要搶走,國師是沒錢了嗎?”
君天瀾腳步一頓,轉頭看她,狹眸中都是笑:“沈妙言,你好意思跟本座提月錢?單本座給你的那顆珠子,便值大半座沈府,你還不滿足?”
沈妙言愣了愣,沒料到那顆七彩珠子這般值錢,不過她又想到什麽,連忙跳下床,扯了他的衣襟:“上次在江邊賽船,你說過把赢的銀子給我,銀子呢?”
“本座幫你保管。”君天瀾垂眸睨着她,最是見不得她張口銀子閉口銀子的模樣,好似他虧待了她似的。
見她滿臉都是不信任,他又添了一句:“放心,你那點錢财,本座看不上。”
說着,又要轉身出去。
沈妙言卻還是不放心,揉搓着小手跟出去:“國師,我見你每晚都在府裏待着,你可有交好的大人?我聽說京中秦樓楚館盛行,你可莫要學了别的公子和大人們,去喝花酒啊。聽說喝花酒要好多錢,你若是一定要去,可别花我的銀票。”
她絮絮叨叨地說着,滿心滿眼都是對自己銀子的擔心,卻不提防,撞到一個堅實的後背上。
她揉着腦袋,擡頭看去,君天瀾正回轉身,居高臨下地盯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