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妙言看過去,隻見那茶葉根根碧綠分明,隻在尖頭處有一點泛白,像是一葉葉小舟般在木茶盒中排列整齊,漂亮得不像話。
拂衣先給她示範了一遍泡松山雲霧的順序,這茶是極品好茶,泡法十分複雜,沈妙言勉強記下,便端着茶去找君天瀾了。
她穿過雕花遊廊,遊廊每隔五步,就在上方懸挂一盞八角琉璃燈籠。
四周傳來莫名蟲兒的叫聲,她偏過頭往遠處看去,庭院裏有婢女提着燈往遠處而去,那朦胧燈光照亮了幾棵石榴樹,火紅的石榴花正悄然綻放。
她收回視線,低下頭,想起從前浴佛節時,都是爹爹帶她去承恩寺遊玩的。
承恩寺後院有很大一片石榴樹林,小的時候,爹爹會把她扛在肩頭,穿過那些石榴樹,叫她摘石榴花,回頭送給娘親。
娘親說,寺院裏的石榴花沾染了佛性,配戴在身上能夠保佑平安,所以每年都會将那些花朵曬幹了,縫進她的荷包。
可若真能夠保佑平安,沈國公府,何以會遭此大難?
她雙手緊緊抓住托盤兩端,緩緩擡起眼眸,廊下燈籠的光線下,那雙貓兒一般的茶色瞳眸裏,都是刻骨冷漠。
佛若無悲憫之心,拜祭又有何用?
佛若有悲憫之心,天下要這皇帝,又有何用?
八角琉璃燈的紅色光暈籠罩在她嫩生生的小臉上,那雙圓眼睛裏泛着淺淺的紅,不知是浮了燈籠的光,還是閃爍了仇恨。
而此時,嫣然閣的廂房内。
有面生的小丫鬟捧來鮮香的高湯,朝王嬷嬷行了個禮,聲音細弱:“王嬷嬷,小姐感念嬷嬷花了一個下午爲她熬的雞湯,所以吩咐我送來補湯,說是有利于嬷嬷恢複身體。”
王嬷嬷正焦急緊張地倚在床邊等待沈妙言被毒死的消息,誰料卻等到這一出。
她回過神,老眼裏掠過精芒:“可是小姐開恩,打算叫我留下?”
小丫鬟搖了搖頭,并不說話。
王嬷嬷歎了口氣,揮揮手說道:“你出去吧。”
小丫鬟怯怯擡眸,望了她一眼:“這湯裏,放了很多藥材,珍貴得很。嬷嬷若是要喝,還得趁熱。”
王嬷嬷因爲忙着熬湯,已是連着兩頓不曾進餐,如今聞着湯香,不禁食指大動,倒是饞了起來。
小丫鬟連忙給她盛了一碗,她捧過,吹了吹湯面,便迫不及待地飲了下去。
小丫鬟瞧着她喝了,瞳眸暗了暗,随即又行了個禮:“嬷嬷慢用,我先下去做事了。”
說罷,匆匆離開了廂房。
半個時辰後,沈妙言正伺候君天瀾寫字,拂衣匆匆進來禀報:“主子,嫣然閣中的王嬷嬷,沒了!大夫檢查,說是中毒身亡。慕容小姐哭得厲害,主子可要去瞧瞧?”
君天瀾連頭都沒回,依舊淡定地寫字:“府中沒了個奴才,這種小事也要勞駕本座?”
拂衣并不知曉王嬷嬷的事情,隻是愕然地望着君天瀾的背影。
主子素來厭惡府中人生事,如何這一次聽見有人投毒,竟是一點反應都沒有?
添香跟了進來,拉了拉拂衣的衣袖,示意她出來。
沈妙言望着她們二人出去,又擡頭望向君天瀾,好奇問道:“國師,你不去看看慕容姐姐?”
君天瀾似是嫌棄她話多,淡淡瞥了她一眼,繼續寫字。
沈妙言研着磨,莫名的……心情好。
嫣然閣内,慕容嫣等了許久,卻也不見君天瀾過來安慰。
她哭哭啼啼地在一個小侍女的伺候下上床歇了,過了很久,阿沁匆匆回來,聽見她還在哭,便上前挑了帳幔,動作輕柔地爲她掖了被子:
“小姐,奴婢去了趟衡蕪院,從添香那兒打聽到消息了。”
慕容嫣雙眼紅腫,聲音頗有些沙啞:“什麽消息?”
阿沁将王嬷嬷做的歹事說了一遍,慕容嫣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扶着阿沁坐起來:“我道她是個可憐人,竟不知……”
她沒有說下去,眼淚卻流得更兇。
阿沁在床沿邊緣坐下,輕聲安慰:“容奴婢說句不敬的,嬷嬷去了倒也罷了。若是留着,指不定還得爲小姐帶來怎樣的麻煩。小姐且忘了吧,安心睡個覺,明日去跟國師大人認個錯,這事兒就算是過去了。”
慕容嫣緊緊握着阿沁的手掌,眼淚順着蒼白的面頰,盡數流進了單薄的中衣裏,“天瀾哥哥他,定會以爲這刁奴是我指使的……阿沁,天瀾哥哥越發讨厭我了,怎麽辦啊?”
阿沁将她攬着,說着安慰的話,哄了許久,才将她哄得睡下。
她端着房屋裏的燭火出去,站在布簾外,幽幽歎了口氣。
翌日,君天瀾去上朝,沈妙言在屋檐下設了桌椅,趴在木桌上寫字。
昨晚國師給她留了功課,叫她抄寫三十篇《詩經》裏的詩詞,她抓着筆杆子,抄得正認真時,聽見有人說話:“沈小姐。”
她從書卷堆裏擡頭看去,便見阿沁穿着一身鵝黃色的衣衫,烏發挽了起來,額前散落着的幾縷碎發,襯托得她的臉龐柔和清秀。
阿沁也望着沈妙言,隻見她高高挽起素色長袖,露出一截玉藕般的手臂。發團子頗有些淩亂,手背和小臉都沾了墨漬也渾然不覺。
桌上最前面擺着一本攤開的《詩經》,紙張到處都是,裏面還混雜着兩碟點心和一杯茶。
“是你啊。”沈妙言擱下筆,随手端起桌上的一碟百果糕,圓眼睛裏都是善意,“你吃嗎?”
阿沁笑着搖了搖頭,彎腰爲她将淩亂的桌面整理好,“奴婢過來,便是想跟沈小姐說一說王嬷嬷的事情。”
沈妙言望着她的動作,捧了桌上的茶,抿了一小口:“你想說什麽?”
“慕容小姐脾氣雖不好,卻是嘴硬心軟之人,心思再單純不過。王嬷嬷下毒,乃是因爲繡禾是她的幹女兒,她是想爲繡禾報仇,才對沈小姐下毒手的,與慕容小姐沒有半分關系。”
她将宣紙一張張摞好,輕聲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