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妙言望着那道散發着濃濃骨香的湯,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她很矮嗎?
添香仿佛看不見她發窘的表情,繼續暴擊:“小姐跟同齡人相比,看起來的确小了點,像是根豆芽。不過沒關系,奴婢以後一定會給小姐多做些補湯,争取把小姐補上來!”
沈妙言扶額,好吧,她知道她看起來頂多也就十歲的模樣,可是也不至于像根豆芽吧!
再說了,有的人天生就發育得比較晚,她這是天生的!
君天瀾在一旁,優雅地将盤中的一根碧玉豆芽吃進嘴裏,心裏很贊同添香的話,小丫頭的确像是一根豆芽。
正在這時,站在沈妙言背後的繡禾忽然撲通一聲跪了下去:“都是奴婢的錯!求主子不要責怪沈小姐!”
滿屋子的人都望了過來,沈小姐沒長高,關她什麽事?!
繡禾輕聲啜泣:“主子的那本字帖,不是沈小姐将水潑上去的!是奴婢,是奴婢不小心打翻水杯,才弄濕了的!沈小姐她什麽都不知道!”
她這話透着一種欲蓋彌彰的味道,在衆人聽來,像是在爲沈妙言頂罪。
沈妙言慢慢喝了一口添香給她盛的雪耳魚骨湯,嫩生生的包子臉上,滿是無辜:“繡禾姐姐在說什麽,我怎麽聽不懂?國師大人的字帖明明是完好無損的,你怎麽說打濕了呢?”
繡禾愣了愣,望向君天瀾,卻見他半垂着眼簾,表情淡漠,不像是被毀掉了珍愛字帖的模樣。
她跪在地上,雙手抓着裙擺,有些不知所措。
她明明弄濕了那本字帖,想要栽贓嫁禍沈妙言,那字帖怎麽可能還是完好的?!
不對啊!
她正百思不得其解時,沈妙言眨巴着大眼睛,又道:“繡禾姐姐,你爲什麽說字帖打濕了呀?”
繡禾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不知該如何接話。
四周人的目光漸漸變了,在場的都不是糊塗人,這件事,定是繡禾故意的,想要在主子面前,故做好人,咬沈小姐一口。
“奴婢,奴婢大約是記錯了……”繡禾嗫嚅着解釋。
沈妙言突然放下湯碗,拿了帕子擦起眼淚,直接把事情撕破給人看:
“我以爲,繡禾姐姐是真心想與我和好的……卻沒想到,你居然想栽贓陷害我!你一定是因爲前幾天的事對我懷恨在心,想要報複我……原來你早上在院子裏的那番姿态,全是做給旁人看的!虧我,虧我還絞盡腦汁,想着回送你什麽禮物好……”
她哭得傷心,跳下椅子,以袖掩面,往自己的房間跑去。
根本,就不給繡禾解釋和翻盤的機會。
花廳裏靜悄悄的,所有的侍女都跪了下來,屏息凝神。
君天瀾依舊優雅地用着晚膳。
繡禾癱坐在地,雙眸中都是困惑。
她還沒有轉過神來,她明明親手打濕了那本字帖,就是爲了嫁禍沈妙言,好讓她失了主子的恩寵。
可是,可是……
她想着,忽然一愣,不可思議地擡頭望着君天瀾,是主子嗎?是主子有意包庇沈妙言?
主子他,看重沈妙言?!
可沈妙言不過是個罪臣之女,根本比不上自家小姐,憑什麽能得主子看重?!
她臉上全是茫然和恐懼,怎麽都想不通。
君天瀾用罷晚膳,淨了手,薄唇輕啓:“繡禾栽贓陷害,擾亂府中清淨,杖斃。”
一句“杖斃”,他說得風輕雲淡。
花廳中的侍女沒人敢求情,侍衛進來,将依舊茫然的繡禾拉了下去。
大約嘴裏被塞了東西,沒過會兒,外面院子裏就響起女人痛苦難耐的悶叫。
那悶叫聲漸漸弱了下去,直到徹底沒了聲響。
君天瀾起身,一臉漠然地往卧房去。
沈妙言坐在東隔間裏,抱着繡花軟枕,表情恍惚。
她知道,繡禾會是什麽下場。
她摸了摸床鋪,白天的時候,繡禾還活生生睡在這裏……
“研磨。”外面傳來低沉的聲音。
沈妙言走到外面,擡腳想要去踩小闆凳,卻是雙腿發軟,扶着桌角,才站上去。
君天瀾瞥了她一眼,她的小臉很是蒼白,大約是被吓到了。
他抽出一張宣紙,在筆架上挑了根稍細的毛筆:“握着。”
沈妙言愣了愣,伸手握住毛筆。
君天瀾站在她背後,大掌覆到她的小手上,将她握筆的姿勢調整好。
沈妙言驚訝地仰頭看他,卻正對上他堅毅的下巴。
君天瀾握着她的手,讓毛筆蘸飽墨水,在硯台邊緣拂了拂,撇去多餘的墨汁,在宣紙上緩緩落筆。
他的掌心有薄薄的繭,沈妙言覺得蹭的她手背有點癢。
片刻功夫,四個大字躍然紙上:“斬草除根”。
沈妙言又仰頭看他,雙眼懵懂:“國師,我隻認識一個‘草’字。”
君天瀾沉默片刻,說道:“斬草除根。”
“斬草除根?”沈妙言的目光落在紙上,瞳眸裏掠過陰霾,“我知道這是什麽意思。國師嫌我昨天在府門口時,沒有趕走繡禾,才惹來今日的事端,是不是?”
“嗯。”他淡淡應着,換了張宣紙,握着她的手,繼續寫字。
沈妙言卻有些心不在焉:“我下午睡飽後,就偷偷換掉了她打濕的那本字帖。國師,謝謝你信我。”
君天瀾不語,筆尖遊移,在紙上落下了沈妙言的名字。
沈妙言望着那三個力透紙背、跌宕遒麗的字,有一瞬間的恍惚。
記憶裏,爹爹無數次教她寫自己的名字。
隻是,當時隻心心念念着花園裏的好景緻,怎麽都不肯好好學,常常氣得爹爹吹胡子瞪眼。
現在她想要好好學了,可是爹爹卻已經不在了。
她想着,忽然擡頭,“楚雲間想要殺我,就是想對沈國公斬草除根,是不是?”
君天瀾沉默。
沈妙言望着他幽深的狹眸,聲音脆嫩卻認真:“國師,他知道斬草除根的意思,我卻也知道,‘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意思。國師,我就是燒盡楚雲間的那一點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