鳐鳐随魏化雨回到驿館,就見這厮換了身夜行衣。
他大刀金馬地坐在大椅上,手臂一伸,懶懶道:“過來,給我把綁帶系好。”
那衣袖上配有綁帶,可以将衣袖系得緊實,有利于行動方便。
鳐鳐蹙眉上前,認真地給他系綁帶,“太子哥哥,你究竟打算做什麽?穿成這樣,難道是要出去搶劫不成?但你是君王,一國之君,不應當幹出搶劫的事兒。”
魏化雨一手托腮,于燈下細細觀賞鳐鳐的美貌,挑眉而笑:“我從前竟不知,我的小公主,還有當賢後的潛力……怎麽,小公主莫不是想青史留名?”
“青史留名自然不敢妄想,隻是規勸你幾句罷了。雖說太子哥哥或許幹的是劫富濟貧的事兒,可我皇兄以前說過,即便盜亦有道,也仍舊是盜啊!”
“你皇兄是個棒槌,哪裏能明白我的痛楚。”魏化雨不以爲意,自個兒把另一隻袖口上的系帶拉緊系好,“對我而言,隻要能除掉魏北那群貪官污吏,讓這天下多些安生太平,别說叫我去做強盜土匪,便是叫我殺人放火,我都樂意。青史留名算什麽,清白名聲算什麽,那都是你們中原虛頭巴腦的玩意兒。我啊,擔着怎樣的罵名都無所謂,隻要達成所願,就足以安慰餘生。”
他說完,起身親了親鳐鳐的面頰,“乖乖等我回來。”
小姑娘還震驚于他剛剛的那番話。
遲疑片刻,她才乖巧地點點頭。
魏化雨猶如一捧墨色雲煙,倏然消失在寝卧中,很快便融進外面的沉沉夜色裏。
他要去幹打家劫舍的事兒,可打家劫舍,卻也蘊着他的帝王之道。
他不是君念語,他沒有如君天瀾那樣的父皇,爲他早早在朝中留下可以信任的肱骨大臣,甚至還早早爲他鋪好一條通往盛世太平的路。
江山是他自己坐穩的,也得他自己去守住。
所謂的帝王道義,更得他自己用拳頭去證明。
少年如一痕墨色飛鳥,在黑夜中悄無聲息地掠遠。
鳐鳐獨自站在窗畔,卻是幾度魂不守舍,擔憂非常。
驿館後園子内。
後園子一角,乃是侍女們所居住的廂房。
一盞琉璃燈在房中暈染開淡淡光影,把端坐在梳妝台前的少女照得影影綽綽。
她獨對菱花鏡,打量了半晌鏡中人那張清秀的面龐,忽而輕笑。
細白指尖輕輕觸上面頰,一寸一寸,沿着耳根往下摸索。
片刻後,她的指尖頓住,緩慢揭開一張薄薄的皮。
竟是人皮面具。
當人皮面具被剝落時,呈現在鏡中的,乃是張極爲明豔的面容。
縱便不施粉黛,也仍舊美得驚心動魄。
而她天生一雙劍眉,使得美貌中染上幾分英氣,莫名吸引人。
她慢條斯理地拾起眉黛,對着鏡子,優雅描眉。
背後傳來推門生。
大腹便便的津門鎮官員褚随德,連頭也不敢擡,緩步踏了進來。
他在少女背後站定,恭敬地行大禮:“下官見過宋姑娘!不知宋姑娘喚下官前來,所爲何事?”
原來被鳐鳐救下并撿回宮中的阿蟬,竟是宋蟬衣僞裝而成。
她施施然起身,步到屏風後,就着微弱的燈火更衣,“喚你前來,自然有我的用意。”
她嗓音清美,隻不自覺的,尾音裏總帶着幾許媚意。
褚随德不敢造次,隻得站在原地不動。
過了約莫兩刻鍾,他終于瞧見這位宋家的千金步出屏風。
身着火色襦裙,随雲髻上簡單地簪着根八寶流蘇發钗,舉止間,同剛剛那睥睨天下的強勢霸道全然不同,反而多了幾分小女孩兒的嬌羞。
他怔了怔,再望向宋蟬衣的臉時,頓時吓得尖叫出聲!
“閉嘴!”
宋蟬衣冷喝。
褚随德連忙閉嘴,仍舊目不轉睛地盯着她的臉,連話都結巴了起來:“宋……宋姑娘,你你你,你的臉……你……”
“像嗎?”
宋蟬衣笑吟吟地湊向銅鏡。
鏡中的姑娘,柳眉如黛,一雙琥珀色圓眼睛純淨清澈,小臉白嫩幹淨,如水洗也似。
清麗如牡丹的容顔,不是鳐鳐又是誰。
褚随德憋了半晌,才終于不結巴地喊出一句:“宋姑娘這是何意?您莫不是妒恨那位大周公主,嫉妒她搶了您的後位,所以才如此?宋姑娘其實不必這般,您若要後位,我等皆願意爲您效力!弄死那小公主,不過姑娘一句話的事兒!”
“哼,我妒恨她?我可憐她還差不多。”
宋蟬衣倨傲地挑起眉尖,那神情便不怎麽像鳐鳐了。
她呷了口茶,淡淡道:“驿館所有門戶的鑰匙,你應當都有吧?準備人手,我要抓人。”
“抓人?”
褚随德不解。
少女擡起美豔卻冰冷的眼眸,指關節輕輕叩擊着桌面,“東苑三道門,每道門各有兩百人守着。我要你帶人聲東擊西,把那六百人弄走。内院裏,程承帶着三百親衛,親自守在魏文鳐院外。這些人不用你操心,我自有辦法繞過他們,進入魏文鳐的寝卧。”
說罷,随手摘了臉上覆着的人皮面具,随意塞入寬袖之中。
褚随德卻還是懵的,不解道:“宋姑娘,你是要劫走大周的公主?皇上若是知曉,定然會徹查此事。到時候,咱們可都脫不了幹系啊!”
宋蟬衣擡步朝屋外走去,聞言,回眸沖他一笑,“這就輪不到你操心了。”
褚随德被驚豔了下,旋即屁颠颠兒地去給她辦事了。
此時此刻,他以爲宋蟬衣所說的無需他操心,是因爲她能夠善後。
可實際上,卻遠遠并非他所想這般。
遊廊映水,一身火色襦裙的少女,獨自立在廊中。
正是宋蟬衣。
她對着夜穹的那輪明月,微微擡起手。
纖細白膩的指尖,在月色下輕巧地挽了個蘭花扣。
朱唇輕啓,玉哨臨唇,一聲莺啼與這無邊夜色中倏然響起。
婉轉低吟,栩栩如生,極爲動聽。
随着哨聲,一道人影宛若夜空中掠過的白鳥,蓦然從月光中而來,翩然落在廊中。
男人身着素色羽衣,鴉色長發編織成魏北這邊的細辮樣式,眉心一點朱砂,容貌甚是清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