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化雨蹲在她跟前。
狹長如刀的漆眸,靜靜看着她。
小姑娘身姿嬌小玲珑,這麽跪坐着,比他蹲着還要矮一個頭。
她的眼睛很紅,臉上還有幹涸的縱橫淚痕,看上去猶如雨打過後的牡丹,雖則豔麗,卻無端可憐。
少年拎着食盒提手的手,不覺收緊。
他的皇位,是在浴血厮殺中坐穩的。
手染無數鮮血,背負無數人命,親眼看着無數人死在刀劍之下,因此對一個嬰孩兒的死亡,着實沒有什麽特别的感覺。
可,
他的小公主不一樣。
她自幼被保護得極好,加上涉世未深,所以從未觸碰過人命啊。
她嘴上總是刻薄,然而一顆心卻是柔軟的,比誰都要善良。
長明燈燈火幽微,落了兩人雙肩。
少年慢慢放下食盒,把她擁進懷中。
他卸下輕薄,卸下散漫,英俊的面龐上,是從未有過的認真與溫柔。
“鳐鳐……”他仔細組織着措辭,“在你進祖廟後,我讓風玄月重新去查了一下,那個嬰孩兒的小産,并不是因爲你。”
鳐鳐身子一震,詫異地從他懷中擡起頭。
魏化雨取出絹帕,替她擦拭幹淨臉上淚痕,聲音極緩:“是李秀緣。”
琥珀色的圓瞳,懵懂又無措。
倒映出兩簇薄金色的長明燈火。
她眨了眨眼,仍舊不解,“可,可李秀緣是那個孩子的父親,他怎麽可能,怎麽可能……”
餘下的話無法說出口。
怎麽不可能呢,
對待跟了他那麽多年的妻子,尚能狠得下心休棄,讓一個尚未出世的骨肉小産,對他李秀緣而言,又算得了什麽難事?
從前鳐鳐覺得,父母之愛,大約是天下最了不起的愛。
她從沒有想過,這世上竟然有男人,狠得下心叫自己的妻室堕胎小産。
對生身骨肉都能下得去手,他還有什麽幹不出來的?
這樣的男人,真的可怕。
太廟大殿内,地磚寒涼。
鳐鳐下意識往魏化雨懷中縮了縮,試圖從他身上找到些許暖意。
來自風沙之北的少年,凜冽而剛強,拿慣刀劍、長滿繭子的雙手,沾染着無數冰冷的人命。
卻在此時此刻,動作極爲輕柔地抱緊了鳐鳐。
這是他的女孩兒,也是他的女人。
這天下是吃人的天下,他勢必要好好護着她,不叫她從别人那裏受一絲一毫的委屈。
李秀緣今日罔顧他們的盟約,栽贓陷害鳐鳐,他日,他魏化雨勢必要他付出代價。
少年狹長如刀的漆眸,映襯出兩袅幽微燈火。
在陰森祖廟中,冰冷攝人至極。
……
盧鶴笙被封爲忠勇侯的消息,很快傳至鎬京城上下。
盧明至爲了慶祝兒子封侯,特意于三日後設宴,既是想着通過宴會光耀門楣、以示恩寵,也想着三日後正好是鳐鳐登門緻歉的日子。
能叫一國尊榮的公主,親自當着衆客的面給他們盧府道歉,他覺得盧府的臉面,才算是真正撿回來。
盧鶴笙因爲那日被踹得厲害,在床榻上休養了三日,才終于把身子養好。
原該是怨恨鳐鳐的,可這厮色迷心竅,一心想着鳐鳐那張國色天香的臉,壓根兒就不曾怨過。
反而,挖空心思般想在宴會當日設局,好徹底霸占鳐鳐。
作爲他的妹妹,盧金枝則恨透了鳐鳐和鳳櫻櫻。
盧府宴會前夜,她獨自擁着被衾窩在床上,燈火下,那雙杏眼注視着虛空,滿是惡毒。
她小産了啊,不僅小産,大夫還說,她的身體受損得厲害,怕是将來再無懷有身孕的可能。
這就意味着,她得給秀緣找侍妾。
然而她深愛夫君,她怎麽舍得叫他寵幸别的女人?!
可她犧牲了這麽多,始作俑者不過才罰跪太廟三日,這叫什麽懲罰?!
這分明是聖上偏袒!
盧金枝想着,忍不住劇烈咳嗽起來。
恰逢李秀緣推門而入。
盧金枝杏眼中立即蓄了眼淚,嗓音沙啞而嬌弱:“夫君……”
男人走到床畔坐了,輕柔地把她納入懷中,“夜間天冷,怎的獨自坐在這裏?該躺下了,把被子蓋嚴實才是。”
溫柔清潤的聲音,令盧金枝的眼淚簌簌掉落。
她緊靠着男人,“夫君,我恨極了魏文鳐……都是因爲她,咱們的孩子才會小産……我恨她,我好想她生不如死!”
她并不知曉,她的孩子,是李秀緣命人了結的。
反而,一心認定了她的仇人乃是鳐鳐。
李秀緣垂着眼簾,眼底波瀾不驚,“她終究是公主,皇上偏護,再加上即将遠嫁,你我又能如何呢?”
“明日宴會,不就是對付她的好機會嗎?!”盧金枝咬牙切齒,“正巧我兄長對她頗有想法,我明日定要助我兄長一臂之力,促成他的好事!隻要魏文鳐嫁進盧府,我就有的是主意,狠狠地磋磨她!”
她說完,又仰頭望向李秀緣,嗓音嬌弱了幾分,小心翼翼問道:“夫君,你會不會覺得我心思狠毒?”
李秀緣直視着她的雙眼,笑容溫潤,“不會。”
不僅不會,
他還會舉雙手贊成呢。
盧金枝放心不少,旋即又垂下眼簾,撫了撫肚子,輕聲道:“大夫說,我今後可能再也沒有辦法懷上孩子了……夫君,改明兒,我替你納一房妾室吧?”
試探性的話語。
李秀緣唇角輕勾,在她看不見的地方,面露嘲諷。
然而聲音聽着,卻仍舊溫柔解意:“我此生隻愛金枝一人,隻要你好好跟着我,有沒有孩子的,有什麽打緊?金枝,我啊,恨不得時時刻刻,都與你在一起呢。”
男人說起情話,素來是撩人的。
而面容秀麗、才華出衆兼之位高權重的男人說起情話,便愈發令女子沉淪。
盧金枝隻覺自己能夠嫁給李秀緣,真是不虛此生。
她緊緊抱住李秀緣的腰,自以爲對方真真正正把自己裝進了心裏。
殊不知,她與這個近在咫尺的男人,分明隔了十萬八千裏。
每個人的心,都是紅的。
卻并非,
都是熱的。
天色已晚。
被盧府衆人“惦記”着的少女,剛從太廟放出來,一踏進雍華宮就睡了個地老天荒,渾然不知明日宴會上,自己又會身陷怎樣的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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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寶寶們國慶快樂!
謝謝檸檬草和風子願的打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