撩起簾子的手,又忍不住放了下來。
他轉身,跌跌撞撞地離開了這裏。
另一邊,城西相府。
身着墨金色束腰錦袍的男人,正面無表情地立在檐下。
一雙暗紅色狹長鳳眸,似是在看外面的落雪,又像是在看透過漫天落雪,眺望什麽人。
細絨絨的雪花被風吹落到他的眼睫上,他就像未曾察覺般,連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不知過了多久,拂衣匆匆而來:“主子,韓大人和花大人都到了,在正廳中等着您呢。”
君天瀾轉身,擡步朝正廳而去。
他穿過蜿蜒縱橫的遊廊,俊臉隐在遊廊的陰影底下,令人看不分明。
踏進正廳後,花容戰和韓棠之正坐在一側的大椅上喝茶。
花容戰慣是沒個正經的人,瞧見他過來,笑着打趣道:“要說深情,咱們聖上排第二,這世上又有誰敢說排第一?從鎬京千裏追妻到清水城,這份執着,真是叫我感動得淚如雨下啊!”
韓棠之輕笑着,低眸呷了口茶。
他們兩人是半個月前,奉命從鎬京趕過來的。
手上各自秘密帶了五百兵馬,以商旅的名義進的清水城。
當時聖上把他們弄過來,乃是爲了對付趙無悔的,沒想到結果趙無悔沒有叛變,君舒影那厮卻接替了他手中的兵權,不僅拐走皇後娘娘,還要利用趙地的兵馬對付聖上!
花容戰見君天瀾臉色不好看,于是把手裏的茶盞放回到花幾,俊美如畫的面龐上多了幾分鄭重,“皇上,微臣聽聞,您原本是尋到了沈丫頭,如何後來又被君舒影那厮給拐跑了?”
君天瀾撩起袍子在上座落座,沒有對此解釋,隻淡淡道:“這次朕手下隻有一千禁衛軍,加上你們的,統共也隻有兩千。而其中五百,是效忠蓮澈的。可蓮澈他,帶着那五百兵馬叛變了。”
花容戰挑了挑眉,一雙總是含情脈脈的桃花眼裏,竟然現出濃濃的興奮,“一千五百兵馬,對付趙地三十萬大軍,啧啧,有意思!四哥,我感覺我渾身的血液都開始沸騰了!”
他出身尋常市井,幼時乃是個小慣偷,打架鬥毆無所不爲,還被市井間的小混混們奉爲老大。
這樣的孩子,長大後不是把牢底坐穿的下場,就是被仇人打死的下場。
是君天瀾于那無望的泥沼裏,把他救上來的。
他被君天瀾一手培養長大,精于戰争,善于行軍打仗,一生之中最愛的人是溫傾慕,最感恩的人卻是君天瀾。
哪怕明知一千五百兵馬對付三十萬大軍,獲勝的希望幾乎爲零,可他依舊高興。
大丈夫頂天立地,爲知己而戰死,豈不是人生之大幸?!
身着品藍色錦袍的韓棠之,雖是低頭品茶的樣子,可唇角卻噙着一抹奇異的微笑。
如花狐狸所言,
他,也很興奮呢。
血管裏的血液仿佛在燃燒,喧嚣着,奔騰着,令他恨不得馬上穿好細铠軟甲,與他摯愛的兄弟們共赴戰場,爲他效忠的兄弟奪回他的愛妻!
如此,
雖戰死,卻無憾!
君天瀾撚着墨玉扳指,正欲說話,添香紅腫着一雙眼跑進來,恭敬地呈上信箋:“主子,這是北帝命人送來的!”
君天瀾接過,拆開信封、展開信紙,隻見上面是君舒影龍飛鳳舞的墨迹:
“恭請皇兄,赴明日辰時寒鴉渡之宴。煩請皇兄孤身赴宴,勿要帶上其他不相關之人。”
随信寄來的,還有一柄銀蓮花發钗。
那是妙妙的東西。
信紙在君天瀾的手掌中化爲灰燼。
他擡眸盯向廳外,一雙眼冰冷漠然至極。
韓棠之唇角噙着朗玉般的微笑,“拂衣,把寒鴉渡那邊的詳細地圖拿過來。”
花容戰伸了個懶腰,“正人君子做得太多,倒是叫人家忘記了咱也是草莽出身。呵,比手段下作,誰又赢得過咱們?!”
初遇時的他們,尚還年幼。
一個尚還不是日.後權傾朝野的國師,當時的君天瀾,隻是個手無權勢的小侍衛。
一個也還不是什麽征戰天下的将軍,當時的花容戰,隻是個不要臉的市井流氓。
他們從世界的最底層一點一點爬上來,終于登臨這個世界的頂點。
其中所用的手段,也并非都是光明正大的。
他們摸爬滾打用着各種龌龊手段時,君舒影那厮還沒斷奶呢!
拂衣很快捧來寒鴉渡的地圖。
哥仨兒湊一起,認真地開始研究這種地形該如何埋伏,又不至于讓君舒影察覺到。
眼見着已是深夜。
終于安排妥當後,花容戰領着最精銳的一隊兵馬,在夜色的掩護下,鉗馬銜枚、悄無聲息地朝寒鴉渡進發。
寝屋裏,君天瀾半垂着眼簾坐在窗畔軟榻上,正慢條斯理地擦拭着蒼龍刀。
刀鋒非常尖利,在燈火下流轉出冷厲的寒芒,攝人至極。
他擦拭了一遍又一遍,才收刀入鞘。
偏頭望向窗外的明月,今夜月圓,依稀可見月盤中山丘的陰影。
不知此時的妙妙,在做什麽呢?
……
寒鴉渡。
因着蓮澈在,所以君舒影并未放肆到與沈妙言同住一頂帳篷。
可她雖獨自住在帳篷内,然而帳篷外的看守卻很森嚴,她一個人是逃不出去的。
她原本還打着利用君陸離逃出去的主意,可鳳北尋那厮長了心眼,壓根兒不許君陸離到她的帳篷來。
少女泡在屏風後的浴桶中,不滿地輕歎一聲。
剛歎息完,屏風外忽而傳來君舒影的聲音:“妙妙洗好不曾?我是來給你送衣裳的。”
沈妙言沒好氣,“誰要你給我送衣裳?你把東西交給侍女就成了。君舒影,事到如今,你怎麽還能沒事人似的?”
外間靜默了一陣,蓮澈的聲音突然響起:“姐姐,我也來了,我是來給你送鞋襪的,加厚的棉繡鞋,暖和着呢。”
“我不要你獻殷勤,東西你讓侍女送進來就夠了。”
“……侍女送的,自然不及我親手送的好。”
沈妙言:“……”
這真是匪夷所思的解釋。
她仍舊泡在浴桶裏,聲線中多了幾分清冷與堅定:
“既已把我擄到這裏,又何必再同我假惺惺地客氣?你們宴請四哥,不過是爲了埋伏他,殺了他。然而你們可有想過,他若果真死了,難道我沈嘉還會獨活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