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了藥箱,親自給她包紮好身上所有的傷口。
沈妙言被疼醒,緩慢地攥住他的手腕,艱難地擡眸盯向他。
君天瀾低頭吻了吻她的額頭,安慰道:“一點皮外傷而已,你是魏國皇族的人,血統與常人不同,大約明天就能好。”
“我是魏國皇族的人,所以我受的這點傷,在你眼裏,大約算不得什麽……”沈妙言蒼白的唇角,扯出一抹輕笑,“可是,君天瀾,我受傷時,與常人一樣,我也會疼啊……”
君天瀾的心,倏然收緊。
他垂眸調整了情緒,把她扶着靠坐到床頭,端來他從太醫院取來的藥湯,“還是溫熱的,我喂你喝。”
苦藥入喉,令她舌尖發麻。
她勉強喝下苦藥,不願再被君天瀾觸碰,抽回自己的手,低眸道:“你走罷。”
君天瀾把空碗收到食盒裏,見她沒有躺着的打算,于是拿來軟枕,給她墊在腰後。
他又随手抽出一本書,不慌不忙地翻開來:“若是覺着無趣,我讀與你聽。你小時候,最愛聽這些戲本子。”
不等他開始讀,沈妙言淡淡道:“你打算如何處置徐家?”
君天瀾的指尖輕輕刮過戲本子的封皮,擡起狹長鳳眼,卻見她神色極爲認真。
他垂眸,沉默不語。
沈妙言擡手撫過自己身上的傷口,低笑出聲,“你不打算處置他們嗎?數九寒天,我連鞋襪也不曾穿,被他們逼着跪在宮殿前,叫那麽多人清楚地看見了我的臉……他們侮辱我,想要取我性命,可你除了阻止我殺他們,其他的什麽都沒有做……”
她頓了頓,紅着眼圈望向君天瀾,“若說當初在法場上,我曾欠你一條命,如今我也該還清了!那麽多年的情分,你便是不向着我,卻也不能眼睜睜看着旁人欺負我啊!”
晶瑩的淚珠子,不停順着雪腮滾落。
她就這麽直直地盯着君天瀾,連聲嗚咽都沒有發出。
沉默地流淚,卻更叫人膽戰心驚。
而君天瀾,無法回應她的訴求。
他低着眉眼,慢慢把戲本子放回到床頭,起身道了句“你好好休息”,便轉身離開了寝殿。
沈妙言透過淚眼目送他遠去,不禁痛苦地閉上了眼。
君天瀾離開寝殿,沿着朱紅遊廊,來到乾元宮的廊下。
乾元宮前是九九八十一級台階,那些文武百官,脊背挺直地跪在原地,巍然不動,宛若石像。
他負着手看了良久,直到夜凜過來:“皇上,相爺求見!”
“請。”
顧欽原很快疾步而來,身着朝服,姿容冷肅,朝君天瀾恭敬地行了一禮:“給皇上請安!”
“起罷。”
顧欽原起身,順着他的視線望了眼那群長跪不起的官吏,低聲道:“臣在府中,聽聞宮裏出了大事,因此特意趕來。如今看來,那大事似是已經結束了?”
君天瀾緩慢轉動指間的墨玉扳指,側臉冷峻,并不說話。
旁邊夜凜立即小聲把剛剛發生的事兒細細說了一遍,“……卑職鬥膽多嘴,主子、相爺,卑職瞧着,那徐政德分明是抱着謀反之心而來!他以爲主子被小姐刺成重傷,于是提着長劍闖進了寝殿。若卑職沒有猜錯,他該是想殺了主子,然後把罪名嫁禍到小姐頭上!”
顧欽原面色越發冷凝,“徐政德,當真是狗膽包天……”
君天瀾閉了閉眼,胸腔中那股悶郁的情緒,猶如冰涼的澎湃海水,緩慢淹沒他的頭頂。
他何嘗不知道徐政德原本的打算!
隻要一想到今夜出事的人是他,徒留下他們母子活在這世上,他就無法瞑目!
他們母子,俱會被欺辱至死!
他睜開血紅鳳眸,冷聲道:“春閨會試,可有照常進行?”
顧欽原颔首,“此事一直是張祁雲負責,想來應當不會出亂子。隻是徐家……表兄何不借着這個機會,把下面這群效忠徐家的老臣,統統都給……”
他沒有往下說。
君天瀾瞥了眼那群長跪不起的臣子,薄唇勾起一抹刻薄卻又英俊的弧度,“走狗罷了,還不值得朕出手。欽原,你親自爲朕拟旨,就說鎮國将軍一腔熱血可歌可泣,朕憐惜他痛失一臂,特加封他爲鎮國公。十日後,與鎮國公府爲他賜宴。”
顧欽原微微一怔,旋即回過神,笑着拱手應是,立即去辦了。
他走後,君天瀾依舊背着手,面無表情地盯着那群官吏。
徐家如日中天,正是鮮花着錦、烈火烹油的時候。
可烈火烹油,卻恰恰也是最危險的時候……
血紅鳳眸湧出一股濃濃的戾氣與輕賤,他勾唇,緩步回了寝殿。
翌日。
沈妙言醒來時,卻見拂衣與添香正笑吟吟守在龍榻旁。
她怔了怔,又掙紮着要起來,兩人忙扶住她。
拂衣笑道:“皇上憐惜小姐受了傷,所以又把奴婢兩人給調了回來,專門伺候小姐。”
添香歡喜地招呼兩個小宮女捧來洗漱用具,“小姐,皇上心裏還是念着你的呢!”
沈妙言不想聽見與君天瀾有關的事,于是不說話,隻默默梳洗。
待到梳洗完畢,又有小宮女進來禀報:“小姐,謝小姐求見!”
“謝小姐?”沈妙言想了想,暗道來人應當是謝陶,于是擡手,“快把人請進來。”
謝陶系着一件粉色兔毛鬥篷,梳着精緻的元寶髻,髻上插着一柄嵌珍珠小流蘇發钗,小臉圓潤粉嫩,可見這段時日被養得極好。
她抱着隻精緻的小手爐,飛奔到龍榻前,慌慌張張地檢查過沈妙言,最後扔掉小手爐,捧了她的臉兒:“我的妙妙,你怎麽又瘦了?我聽大叔說,昨晚宮裏發生了一件好大的事,你沒事吧?!”
她那雙純淨的漆眸中,充滿了憂慮。
沈妙言捏了把她水靈靈的臉蛋,笑容溫和:“你的妙妙那麽厲害,怎麽會有事呢?”
謝陶接過拂衣手中的衣裳,親自給沈妙言穿上,“妙妙是倔強的姑娘,我很早就知道的。可是,大叔說有個詞叫做過剛易折,還有個詞叫做以柔克剛,他說妙妙現在需要的,就是這兩個詞。”
沈妙言一怔,沒料到她竟然還帶來了張祁雲的提示。
她默了默,旋即笑着岔開話題:“聽阿陶的語氣,似乎和張公子關系極好的樣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