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不認識幾個,更别提書寫。
當時的他,也是把着她的手,一點一點教她……
她記得那年春天,窗外的雪塔山茶開得極好,他身上熏着龍涎香,下巴的輪廓冷峻而完美。
沈妙言垂眸,擡手摸了摸鎖骨下的傷疤,唇角噙起一個涼涼的笑。
月有陰晴圓缺,就算化成一輪彎月,也總會有變圓的那天。
可人的悲歡離合,卻并非如此簡單。
破碎的鏡子即便重圓,上面的裂縫也無法遮掩;跌落進泥土的山茶花,即便再被縫補上枝頭,終究也會枯萎成灰。
她正黯然傷神時,韓叙之端着一盞茶進來,試探道:“王妃?”
沈妙言擡眸,接過他遞來的熱茶,輕呷了一口,“吩咐下去,說三日後我要在王府荷香榭舉辦花宴,讓府裏的人準備起來。”
韓叙之應了聲是,正要去辦,她又道:“你字寫得不錯,去我書房拿大梁城貴女的名錄,代我寫花宴帖子送給她們。”
書房向來隻有信任的人才能進去,韓叙之明白沈妙言這是把他當做自己人看待,因此心中十分熨帖,連聲稱是。
他走後,沈妙言托着額頭靠在軟枕上,如今她身邊無人可用,能信任的心腹幾乎沒有,若是素問和拂衣她們在這裏就好了……
許是上蒼有靈,她這個想法剛鑽出來,就有小丫鬟從外面進來禀報:“娘娘,後門處有個姑娘說想見您,她說是您的舊識,還讓奴婢把這件物什轉交給您。”
沈妙言接過她遞來的東西,目光一凝,這物什乃是本醫書。
“這是……”她細細翻看,裏面的字迹竟是她自己的。
她眼中立即湧現出光彩,這書是素問曾經拿給她看的,來的姑娘,定是素問無疑!
她擡眸,“快把人請進來!”
不過兩刻鍾,挽着布兜、打扮清淡的姑娘出現在屋子裏,看見沈妙言時,眼中不禁噙了淚花,連忙屈膝行大禮:“郡主!”
沈妙言急忙把她扶起來,同樣神情激動,“素問,你怎麽來了?我剛剛正想着你呢!”
她拉着素問到軟榻上坐了,親自拿帕子給她擦去臉上的灰塵,“你在大周過得不好嗎?還是夜寒待你不好?”
素問聽她提起夜寒,不由神色微僵,“皇上自打回到宮中,性情就愈發冷酷。除了跟小太子親近,其他人誰也不理。宮中規矩也日益嚴苛,宮女内侍動辄受罰,若有私情,直接杖斃。宮中人人自危,奴婢又擔憂郡主在魏國無人照料,才特地自請離宮,前來照看郡主。”
沈妙言給她拍了拍衣服上的灰,“你受苦了……”
“對了,”素問眼中迸現出光彩,“小太子如今已經會咿咿呀呀發聲了!生得白白胖胖,眼睛又圓又亮,很漂亮呢!”
沈妙言茫然:“小太子?”
“是郡主和皇上的孩子呀!皇上爲他取名君念語,小名叫念念。雖然還很小,但已經被冊封爲太子了。”素問眉眼彎彎,“若說我出宮時最舍不得誰,大約就是小太子。奴婢臨走的時候,他已經能扶着拂衣的手站起來了,牽着奴婢的衣角,不讓奴婢走呢。”
沈妙言一言不發,神情蕭索。
素問見她如此,輕聲道:“小太子的确是郡主的孩子,眉眼之間,與娘娘有好幾份相似,隻可惜……”
隻可惜,卻被郡主舍下。
沈妙言垂眸,摳着桌角,認真道:“那個地方,我回不去了,也不願意回去。就算他是我的孩子,我……”
“奴婢都明白。”素問溫言。
沈妙言讓侍女爲素問準備一間廂房,讓她先休息兩三日。
素問離開後,她獨自坐在窗下,光影在她周身鍍上一層淡金色,白嫩的面頰盡顯落寞。
“念語……他叫念語嗎?”
她目視虛空,喃喃自語。
而與此同時,大周鎬京。
乾和宮寝殿,身着龍袍的英俊男人抱着個寶寶,正動作利索地給他換尿布。
顧欽原從外面進來,看見自己表兄冷峻的表情、熟練的動作,不禁心頭發酸:“這種事,讓奶嬷嬷做就是了。表兄一國之君,怎能親自動手。”
“她們做不好。”君天瀾聲音淡淡,給念念脫掉褲子,拿布巾擦了擦他的小屁股,又拿來新的尿布換上。
顧欽原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表兄自打回來,就仿佛換了個人似的,對所有人都冷若冰霜,唯獨對念念好的不得了,凡事勢必親力親爲。
說句難聽的,他表兄就真的隻差沒親自上陣給念念喂奶了。
他拱了拱手,正色道:“已經得到容戰那邊的回信,說一切都已準備妥當,隻等着與皇上一同夾攻楚國。”
君天瀾微微颔首,“這次征伐楚國,朕當親自出陣。”
“不可。如今小太子年幼,國中隻有皇上做主。若皇上出了什麽事,國将不國。”顧欽原蹙眉,“若皇上信任臣弟,臣弟當替皇上出征。”
君天瀾望向他,見他面色決絕,隻得允諾。
顧欽原走後,君天瀾抱着念念在龍床上坐了,拿撥浪鼓逗他,“喚父皇。”
念念伸出肉呼呼的小爪子,去抓那隻撥浪鼓,嘻嘻笑着,嘴角還有涎水淌下。
君天瀾逗了會兒,替他把嘴角的涎水擦幹淨,把撥浪鼓給他玩,自己從床頭拿過奏章,盤膝坐在龍床上翻閱起來。
正看得出神時,念念爬到他身邊,小爪子抓住他的龍袍,軟軟道:“福……福皇……”
君天瀾一怔,偏頭看他,卻見他軟嘟嘟地抱着他的腿,仰着嫩嫩的小臉,聲音糯甜:“福皇呀……咿呀……”
冷寂了數日的鳳眸陡然現出歡喜,他一把将念念舉起來,欣喜若狂道:“念念,再喚一遍。”
粉雕玉琢的小人兒在半空中咿咿呀呀踢蹬着小短腿,卻不肯再喚了。
君天瀾卻仍然歡喜,把他抱到懷中,輕輕逗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