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睛隻盯着沈妙言露在裙子外面的繡花鞋尖,臉頰紅得想煮紅的蝦,十分害羞的模樣。
沈妙言從旁邊書架上随手抽出本畫集,翻了幾頁,淡淡道:“想娶我?”
“是……”魏淩恒鼓起勇氣,滿臉認真,“我一定會好好待妹妹,不納妾不要通房,一生隻要妹妹一個!”
沈妙言輕笑了聲,合上畫集,雙眸定定望向他,“可我卻嫌棄你沒有功名傍身,嫌棄你文弱無力,怎麽辦呢?”
魏淩恒一聽,頓時急得不行,雙手攪着袍子,又開始結巴起來:“那……那怎麽辦……我,我改行不行?馬上就是春閨殿試了,我一定努力,争取考中狀元,我,我每天都起來跟着爹爹練功……”
沈妙言攏在袖中的手不自覺地攥起,他這副模樣,像極了過去的阿陶……
冷硬的心忽然軟了下來,她笑道:“第一,你要考中狀元;第二,你要身體康健;第三……”
她歪了歪腦袋,“你畫的畫很好看,不如把大梁城的熱鬧給畫下來,一幢屋子、一扇窗都不許少。如此三件,若能同時做到,我就嫁給你,可好?”
這三件事,且不說光是前兩件就難上加難,這最後一件,更是難如登天。
她說這種條件,無非是爲了激勵他努力向上。
他若真的都去幹了,等他徹底鑽研進去,或許就會把她給忘了。
魏淩恒緊張地站起身:“此話當真?!”
沈妙言盈盈而笑,“當真。”
“那……那說定了,妹妹可不能反悔!”
“好。”
魏淩恒仿佛獲得了巨大的動力,立即奔進書房,抓住每時每刻讀書。
沈妙言松了口氣,帶着連澈下樓。
樓下坐着的大喬氏一見她出來,立即起身,“恒兒他……”
“你自己上去看吧。”沈妙言不曾看她一眼,繼續往外走。
大喬氏忙不疊上了樓,寝屋中卻不見魏淩恒的身影。
她進了書房,隻見魏淩恒抱着一卷書,搖頭晃腦讀得正起勁兒。
她不解地蹙眉,“恒兒……”
魏淩恒目光不曾從書裏挪開,擡手揮了揮,“幾日後的殿試,我要做狀元。天訣妹妹說,隻要我當上狀元,身體健康,再畫出大梁城的景緻,她就答應嫁給我!娘,你别來打攪我了!”
大喬氏心下稍安,走過去爲他斟了杯茶,“我兒如此用功,爲娘也放心了。”
“子曰:‘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魏淩恒搖頭晃腦地讀了一句,忽然又道,“娘,你快去備下聘禮,我很快就要提親了。”
說着,又繼續讀起來。
大喬氏心頭微酸,低低應了聲好,轉身以帕掩住口鼻,哭着離開。
她走到書房外,肩膀聳動,壓抑着聲音,哭得厲害。
魏瑤走過來,“娘,兄長怎麽樣了?”
“我瞧着他癡傻得更加厲害了!”大喬氏把那三個條件說了一遍,“這三個,哪裏有那麽容易達到?我看那魏天訣就是故意整你哥哥!”
魏瑤笑了笑,扶着她下樓,“娘忘了?哥哥才華無雙,不過是遇見天訣才變得癡傻,區區狀元算什麽難事?”
大喬氏皺眉,眼底掠過陰狠:“話是如此,可那魏天訣狡猾多端,我得多做一手準備才是!聽說她和沈青青素有舊怨,六月中旬皇上會去永安寺祭天,等到那個時候,我和沈青青聯手……總能叫她生米煮成熟飯!”
魏瑤望着她臉上的厲色,不覺心中一驚。
而另一邊,沈妙言行至前院,卻見前方抄手遊廊中,魏驚鴻正臨風而立。
雨絲灑落進來,沾濕了他的袍擺。
她緩步上前,“義父。”
魏驚鴻偏頭看她,沉黑的眸子越發深沉,“你與她,真的很像。”
沈妙言走到他身側,與他一同看滿園風雨,“義父與娘親一同長大?”
“是。”魏驚鴻的目光落在院子角落的一株栀子花上,初夏的天,那叢碧綠的栀子已經小心翼翼探出一枚潔白的花蕾。
薄唇牽起一抹溫柔的笑容,他認真道:“她很好,見過她的人,都說她好。我第一次遇見她,隻有五歲,是族中庶子,向來受人忽視。”
“那年宮中夜宴,我在禦花園被兄長他們欺辱,渾身是傷地躺在長廊裏,是她怯怯過來,爲我處理傷口。”魏長歌的眼睛裏滿是回憶和溫暖,“你曾有過這種經曆嗎?所有人都把你當成狗,所有人都無視你、輕賤你,唯有那個人,唯有她,将你看做是與她一樣的人。”
“她用她的方式,給你溫暖。把你冷硬的心,又給重新暖化……因爲她的存在,你無法仇恨這個殘酷無情的世界,你甚至感謝它把她送到你身邊……”
沈妙言靜靜聆聽,腦海中,卻無端浮現出君天瀾的模樣。
她深深呼吸,努力把他從腦海中驅趕走。
大雨淅淅瀝瀝,沈妙言低頭理了理裙擺,淡淡道:“時辰不早,我該回宮了。”
魏驚鴻未做挽留,隻平靜地目送她遠去。
雨聲依舊。
直到那抹纖瘦的麗影徹底消失在視野中,他才重又望向雨幕,伸手去接那雨水,“筝兒,我與命運鬥了半生,如今才知道,最大的敵人不是朝堂上的同僚,也并非沙場上的敵軍……而是歲月。”
“你我懵懂無知的歲月仿佛還在昨日,可不過轉眼之間,你的女兒竟已這麽大了……”
歎息聲彌散在雨裏,牡丹在風雨中掙紮,卻越發顯得豔麗荼蘼。
沈妙言出了都督府,連澈在她身側撐開一把紙傘,“姐姐,上馬車吧。”
她回頭望了眼都督府的大門,輕輕“嗯”了聲。
馬車緩緩行駛在街道上,透過窗簾,可見兩側的攤販們都撐開了傘,喧嚣中透着甯靜,仿佛時光在此靜止。
正凝神細看時,馬車忽然徐徐停下。
坐在她身邊的連澈撩開車簾,隻見身着黑色錦袍的高大男人正擋在路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