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欽原搖開一把白紙折扇,微微挑眉,“自然。我是表兄座下第一軍師,随便一個決策,牽扯的都是數萬人的性命,所以任何事情,我都必須顧慮到。”
沈妙言遙望遠處的兵馬,輕聲道:“很明顯,君舒影是打算通過犧牲殷祿,來換取明州城。隻是不知,四哥能否及時回城,帶兵反攻君舒影……”
顧欽原唇角勾起淺淺的弧度,“他不會回來。這個時候,他該在去錦州的路上。”
沈妙言:“……”
忽然覺得腦子不夠用了怎麽辦?
然而世上有聰明腦袋的,從來不止顧欽原一個。
在他以爲能守住明州城,并順利拿下錦州時,君舒影手底下的暗衛,以蜘蛛爲首,早已通過明州的護城河,悄無聲息地潛入了明州。
君舒影與蜘蛛裏應外合,不過兩個時辰,就順利闖進明州。
顧欽原帶着君天瀾留下的幾千守城将士,在城中擺出失傳多年的八卦陣,原以爲好歹能支撐個幾天幾夜等來君天瀾的援軍,誰知對方的軍師在這個節骨眼,抱一把天機琴,慢悠悠出場。
沈妙言覺得她或許到死都記得那個場景:
褒衣博帶的士子,懷抱天機琴,抱一把琴,慢條斯理地從軍中走出,冠帽後的兩條緞帶在風中飛揚,顧盼之間,神采畢現。
正是張祁雲。
他獨自一人步進八卦陣,在陣眼裏坐下,素手撥琴,琴音宛如高山流水,瞬間傾瀉到四面八方。
“陣破!”
曲至高潮,他陡然大喝一聲,凜冽的目光投向東南方。
随着他目光所指,君舒影的軍隊一擁而上,從東南方的生門進來,直接破了顧欽原的八卦陣。
明州城的守城官兵,被摁在地上狠狠摩擦,最後完全守不住城,落花流水、丢盔棄甲而逃。
沈妙言騎在掠影上,與顧欽原等人一道逃出明州時,目光十分複雜地盯着他的側臉。
顧欽原許是覺着面子上挂不住,面頰微紅,“勝敗乃兵家常事,不必挂懷。”
“我隻是覺得,有一種軍師,叫别人家的軍師。”沈妙言聲音淡淡,“顧欽原,他抱一把天機琴踏進八卦陣的風度,你這輩子都學不來。”
說罷,策馬揚鞭而去。
顧欽原盯着她的背影,卻是不置可否。
八卦陣并非什麽無解的陣法,他隻是沒有料到,君舒影的身邊,還藏着張祁雲那般驚才絕豔的人物。
張祁雲……
他把這個名字牢牢記在心裏,策馬去追沈妙言了。
此時他和沈妙言都不會想到,日後,他們的命運會與張祁雲産生多大的重合與瓜葛。
兩人帶着剩下的幾千兵馬,行了整整大半日才看見錦州城的影子。
此時錦州城硝煙四起,城門大開,城樓上遍插旗幟。
沈妙言仔細看去,回頭對顧欽原道:“是咱們的旗幟,四哥已經拿下錦州了!”
“嗯。”顧欽原聲音淡淡,催馬朝錦州城而去,“咱們進城。”
此時君天瀾正在錦州城主府内驗收戰果,聽見夜凜禀報說顧欽原和沈妙言到了,語氣淡淡,“請過來。”
他帶兵攻城時,發現錦州幾乎是個空城,立即猜到可能中了對方的調虎離山之計。
如今看來,果然如此。
顧欽原把事情同他細細說了一遍。
他端坐在那裏,微微颔首,“我這邊收編了殷祿他們的兩千兵馬,總得看來,這場戰役,咱們還是占據了些微優勢。”
李斯年輕聲道:“經此一役,恐怕對方不會再輕舉妄動。這場戰事,适時歇一歇了。”
沈妙言點頭,認爲他說的不錯。
可君天瀾卻淡淡道:“恐怕君舒影也是如你這般想的。”
“表兄的意思是?”顧欽原挑眉。
“就是你想的那個意思。”君天瀾執了沈妙言的手,在掌心細細揉搓,“欽原,去點一千兵馬,我今夜就要奇襲明州。”
顧欽原和李斯年對視一眼,顯然都有些猶豫。
君天瀾淡漠地掃視過他們,“信不過我?”
顧欽原便什麽都不說了,起身朝他拱了拱手,去點兵了。
衆人各自忙碌開,沈妙言想去軍營幫助照顧傷患,卻被君天瀾拒絕,一時間倒成了最閑的那個。
她靜靜趴在高高的城樓上俯視下方,來來往往都是傷兵,幾乎什麽年齡段的都有,哭聲遍野,實在令人心悸。
琥珀色瞳眸中閃爍着同情的光芒,若天底下,沒有戰争就好了。
可誠如四哥所言,如今天下四分五裂,必然要重新統一,才能構建新的太平世界。
也不知她這輩子,究竟能不能看到天下一統?
她正發呆時,有小兵匆匆爬上城樓,恭敬地朝她微一拱手:“郡主,軍中一名俘虜,想要見您。”
“俘虜?誰啊?”少女好奇。
“乃是韓家二房的公子,韓叙之。”
沈妙言的臉色難看了幾分,“告訴他,我沒時間去見他。”
那小兵顯然是拿過韓叙之的好處,因此沒輕易放棄,認真道:“郡主,韓叙之說,求您看在過往青梅竹馬的份上,去見他一面。他說您今天若是不去,他就要死在軍營中了。”
這話就很嚴重了。
沈妙言躊躇半晌,淡淡道:“你帶路吧。”
就在君天瀾與君舒影菜雞互啄時,鎬京城正風起雲湧。
君天瀾造反,連累皇後顧娴,君烈下令,将其遷入聽雲閣,沒有他的手谕,不得出來半步。
而君烈瘋癫的毛病似乎越來越嚴重,這日黃昏,他不知發了什麽瘋,獨自一人闖進聽雲閣,嘴裏不停嚷嚷着顧娴的名諱。
聽雲閣設有小佛堂,此時顧娴正獨身跪坐在蒲團上,雙手合十,閉目爲君天瀾祈福。
聞見外面的動靜,她眉頭微蹙,卻是一聲不吭,繼續祈福。
君烈提着一柄劍沖進來,随手撕扯掉佛堂外的珠簾,因爲憤怒,胸膛起伏得很是厲害,“顧娴,你給朕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