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别亂動。”
碎玉敲冰般的婉轉聲音響起,君舒影端着藥碗進來,在床榻邊坐下,舀起一勺吹涼了送到她唇邊:“你受了重傷,要好好調理。”
沈妙言盯着帳頂,隐約想起那晚的事。
她喝了對方遞到唇邊的藥,輕聲道:“我睡了多久?”
“三天三夜。”君舒影又送了一勺過來。
“這麽久了啊……”小姑娘乖乖地喝藥,瞳眸裏一片清明,隻字不再提那晚之事。
花瓣凋零,枝頭重新開出來的花,也不是從前那一朵。
菱花鏡裂了,便是修好,也會有一道道醜陋的疤痕留在上面。
而心若碎了,如何才能修補好呢?
再也不可能修好了吧。
她不說,君舒影也不問,溫柔地喂她喝完一碗藥,拿帕子替她将唇角擦拭幹淨,又輕柔地爲她掖好被角,“這裏是我府上的蓬萊閣,乃是鎬京城裏最宜養傷的地方。你安心住着,不會有人來打攪。”
她點點頭,疲憊地重又阖上眼。
君舒影仍舊坐在床榻邊,凝視着這張粉嫩睡顔,她看起來這麽乖,誰能想象得到,她那一夜成魔的樣子呢?
誰又能想象得到,這個嬌小玲珑、乖巧可愛的小姑娘,會是大魏皇族的人呢?
唇角泛起一道冷笑,君天瀾自以爲将她保護得很好,可世上哪有不透風的牆,她身上流露出的種種蛛絲馬迹,早叫他猜到這一可能。
再加上昨夜她那雙赤紅瞳眸,更令他确信,她出身大魏皇族。
戰鬥種族出身的女孩兒,流落在外,無論是對她自己還是對她身邊的人,都是一件極危險的事,偏偏君天瀾那個蠢貨,竟然令她陷入險境,将她害得這般凄慘……
他伸手,溫柔地爲她将額發捋到耳後,又有些慶幸發現她血統的人是他們兄弟。
若是給父皇發現……
這女孩兒還不知會被怎樣折磨緻死。
大魏皇族,是周國仇恨最深的敵人。
他凝視她良久,最後幹脆側躺到床上,一手撐着腦袋,繼續凝望她的睡顔。
與此同時,太子府。
君天瀾那夜躍下懸崖,仗着輕功絕頂,勉強沒摔殘,獨自一人在深深的谷底徘徊,喚了一天一夜的“妙妙”,直喊到發不出半點兒聲音,也終究沒能找到人,最後體力不支暈厥過去。
等醒來時,就已躺在東流院了。
手指動了動,他意識回籠的第一句話,就是沙啞而急切的音調:“她呢?”
拂衣倒了杯溫水送到他唇邊,有些惶然:“夜凜他們,還在找……”
君天瀾剛喝了半口水,聞言,一把将她的手推開,瓷杯跌落在地碎成數瓣,他堅持着坐起身:“孤要去找她!”
“主子!”拂衣無奈。
這兩天,她的眼淚都要流幹了,小姐不見了這麽久,她本就心急如焚,主子又昏迷不醒,他們阖府上下,都在這短短兩天内被薛寶璋一手把控,如今好不容易捱到主子醒來,他卻還這般不冷靜……
君天瀾踉跄着下床,面無表情地朝外奔。
還未跨出兩步,就再度跌倒在地。
拂衣連忙将他攙扶起來:“主子從懸崖躍下,腿部受了重傷,又不顧有傷在身在谷地奔波了一天一夜,白先生說,主子要是不想要這雙腿了,大可馬上出去找人。”
君天瀾勉強立起身,黑沉沉的雙眸緊盯着門外,仍舊站在原地,不肯回床。
正逢夜凜回來,見他醒了,滿臉驚喜:“主子!”
“找到人沒?”君天瀾冷聲。
夜凜臉上的喜悅頓時消失不見,低頭道:“兄弟們還在山頭翻找。已經找了五座大山了,俱都沒有小姐的蹤迹……”
君天瀾的手緊緊攥起,面色蒼白如紙,一言不發地朝外面走。
夜凜和拂衣緊忙攔住他,他雙腿發抖,終是支撐不住,身子朝地面軟了下去。
兩人将他扶到床上,他緊緊握着床單,隻要一想到他的女孩兒不見了,也許再也不會回來了,他的心就像是被利爪狠狠地抓撓,痛不欲生。
他失去過很多東西,卻從沒有一樣,叫他如此無法承受。
若她找不回來了……
男人緊緊閉上眼:“滾!”
拂衣和夜凜對視一眼,行過禮後小心翼翼退下。
身體的疼痛早已被掩蓋在心痛之下,豆大的冷汗浸濕了他的裏衫,眼淚浸濕了他的眼睫,順着睫毛縫隙,順着面頰,一滴一滴淌落在錦被上。
他失去的不是一個簡簡單單的女孩兒,他失去的,是溫暖他至今的太陽……
輕微的腳步聲響起,披着鬥篷的病弱公子扶着圓桌坐下,自顧斟了杯熱茶。
“欽原,我爲一個女人哭,你是不是覺得,我特别沒用?”
顧欽原飲着苦茶,面容清瘦淡漠:“人一生隻能深愛兩個人,一個是驚豔了歲月的那個,一個是相濡以沫、白頭到老的那個。可事實上,很多人到死,也未必能碰到其中一個。表兄,深愛過,就是福氣。”
寝屋靜悄悄的。
顧欽原劇烈咳嗽了幾聲,望了眼繡帕中的血絲,聲音極爲冷靜:
“這兩日,臣弟将五王之死的秘密放出去,市井間多有人議論。他們封地的百姓,更是群情激憤。皇上忙于遮掩醜聞安撫百姓,這才沒找皇兄的麻煩。表兄若再不振作起來,等皇上回過神,咱們在朝堂掙來的權力,恐怕會被悉數奪走。”
“表兄,你已經沒有時間爲女人悲傷,皇姑母,顧家,王家,韓家,朝中四部,所有人,都在看着你,都在等着你……”
君天瀾聲音低啞,似是呢喃:“欽原,她不見了……我連傷心難過的時間,都不能有嗎?”
顧欽原垂眸:“在其位,謀其政。”
帳後一片平靜。
顧欽原望向那個失魂落魄的男人,他打心眼裏崇敬他,卻也打心眼裏,不願意成爲他。
因爲他肩負的東西太多太沉,沉到壓得他喘不過氣。
他肩負着所有人的命運,所以誰都可以犯錯,唯有他不可以。
甚至,爲心愛的女人傷心難過,在他這裏,都是不被允許的。
但,縱便是千古一帝,若不能與心愛之人共享江山,這皇帝當着,又有什麽意思?
所以他崇敬他,卻不願意成爲他。
——
舒舒(溫柔地):想吃什麽?
妙妙(天真無邪地):白菜粥,炖得稀爛那種。
顧明(認真臉):爺今兒想吃什麽?
天瀾(面無表情):白菜粥,炖得稀爛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