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舒影目光落到角落,那小姑娘正在剝香蕉皮,南方進貢的大香蕉,橙黃飽滿,口味香甜。
他看見那張小小的、紅潤的嘴兒舔了舔香蕉肉,随即小口小口,認真地吃了起來。
在男人看來,這動作真是,相當誘惑……
他正看得失神,下方猜先已經結束,判官高呼出聲:“蕭二公子執黑先行!”
“承讓了。”
蕭城訣笑得令人如沐春風,從棋簍裏取了幾枚黑棋握在掌心,慢條斯理地落子。
落在了棋盤左下角。
顧欽原執白棋,與其成對角之勢,落在右上方。
早有侍女搬來四尺高的大圍棋盤靠立在牆壁,那棋盤與棋子間有磁性,因此即便棋盤豎立也仍然可以對弈。
她們按着中間那兩人的對弈步驟,一顆一顆将黑白棋子擺在大棋盤上,以便衆人能清晰地觀賞到每一步棋路。
蕭城訣棋路偏攻,大刀闊斧地在三百一十九道棋線上開疆拓土,除卻中間的大片空白,其餘四方皆落有黑子,像是鎮守一方的黑龍。
顧欽原則偏向守局,然而對方并沒有給他守局的機會,右下方的七枚白棋被圍攻得零零落落,似乎已然成了棄子。
四周的人議論不絕,吳勉輕聲道:“我曾與蕭二公子對弈過,不過一炷香的時間,就被殺得片甲不留。二公子的棋藝,恐怕在大周國無人能出其右。”
對面的殿閣大學士同樣颔首,“蕭二公子棋藝卓絕,我聽聞,他十五歲時,在廣壽寺曾同時與棋社六名大國手對弈,直将對方逼得無路可退。自那一局後,六名大國手同時宣布退出棋壇,從此銷聲匿迹。”
“這位顧二公子雖然才思敏銳,卻不該與蕭公子比試圍棋,可惜了!”
衆人皆都搖首,顯然并不看好顧欽原。
沈妙言吃完香蕉,擡起頭,隻見黑棋已經在右上角纏上白子,似乎是想将顧欽原的白棋逼死在這一角。
她雖不善長下棋,可經常觀摩四哥與府中幕僚對弈,也曾見識過顧欽原的棋路,因此看棋時比旁人更通透些。
眼前這局,棋盤中間大片空白,黑白兩勢隻分布在四周一圈,細細觀摩,倒是叫她想起曾經看過的一張上古棋譜……
演武圖。
棋路看上去簡單粗略,實則氣象萬千、包羅萬象,乃是有名的珍珑棋局之一。
她驚異地盯着場中兩人,他們面容沉靜,并不被四周的議論聲所打擾。
她知曉這兩人各爲其主,今日都是拼着赢棋而來,自然是使出了渾身解數,卻不知這兩人竟有如此本事,将一局演武圖如此活靈活現地重現世間。
旁邊謝陶輕呼一聲,她連忙擡眸望向大棋盤,隻見右上方的白子已然殺出重圍,不止如此,竟然還救活了下方的七枚棄子,與其連成一片,成大龍之勢。
衆人皆都訝異出聲,不可思議的目光在顧欽原身上掃了一遍又一遍,這個男人素日裏從不曾露面于人前,人人隻道顧二公子體弱多病、命不久矣,卻不知他豈止是天才,分明是鬼才!
蕭城訣摩挲了會兒下巴,擡眸朝顧欽原微微一笑,繼續落子。
上座的謝昭不悅皺眉,她看不懂棋局,她隻知道顧欽原不過是個病秧子,蕭城訣怎麽回事,竟然連一個病秧子都解決不了!
她頗爲煩躁地盯向謝陶,原以爲這小賤人會嫁個無用之人,可如今看來,顧欽原分明驚才絕豔,将來前途不可限量!
鴉羽般的眼睫遮掩了眼底的暗芒,顧欽原,顧欽原,顧欽原……
棋盤上的戰鬥已然蔓延至左下角,顧欽原的白棋在那裏被黑子圍攻,一逃再逃,黑棋緊随其右,将其一斷再斷。
兩條棋路像是兩頭并行的野獸,以蓬勃兇猛的搏殺之勢,厮殺向棋盤正中央。
白棋屢屢被黑棋斷開,可棋盤上所有看似無用的棄子竟然同時發揮作用,白棋首尾相連,如蛟龍入海,已然勢不可擋!
在場衆人屏息凝神,盯緊了牆壁上的大棋盤,不敢發出半點聲音,唯恐打斷這兩人的思考。
此時,在座之人早将輸赢抛到腦後,盡都沉浸于這精妙絕倫的棋局之中。
自然也有人認出,這局棋乃是重現上古時期的演武圖棋譜,可棋譜終究隻是棋譜,哪比得上如今黑白兩方活靈活現厮殺這般精彩!
黑棋所有的出路,都被封死。
蕭城訣撚着一枚棋,額角早已沁出細密的汗珠,順着下巴滴落在棋盤上。
他沉吟良久,忽然将那枚棋子丢進棋簍,起身朝顧欽原拱手:“顧兄棋藝無雙,在下認輸!”
顧欽原站起身,面容淡漠地朝他拱了拱手:“承讓。”
沒人看見,鬥篷的遮掩下,他的後背早已沁出大片冷汗。
二樓寂靜半晌,掌聲如雷。
他們不止是爲赢家喝彩,更是爲今日這場無與倫比的對弈叫絕。
君舒影撫弄着玉如意,笑容絕豔:“本王聽聞,曾有一位姓顧的大才子,在楚國名望極高,被楚皇請出山後,官拜正三品承議郎……”
話音落地,舉座皆驚。
吳勉震驚道:“殿下說的,可是那位顧欽原,素有驚才絕豔之稱的顧先生?!”
“正是。”君舒影目光頗有深意地掃過顧欽原的面容,“本王似乎聽聞,顧二公子的名諱,正是‘欽原’二字?不知與楚國那位,可有什麽淵源?”
沈妙言瞳眸微微眯起,君舒影這是在利用顧欽原曾經在楚國做官的事,爲難他嗎?
怪不得四哥不急着恢複容貌,原是爲了少些麻煩。
顧欽原站在中央,聲音清淡:“顧欽原便是在下,在下便是顧欽原。古語雲,讀萬卷書,行萬裏路。在下這些年并非長居府中,而是遊曆八方,學習諸國治國之道,以期返回大周後,能爲江山社稷出力。宣王對此,是有何不滿嗎?”
君舒影将玉如意遞給旁邊侍從,笑容透出意味深長:“顧先生多慮了,本王十分贊賞先生這種求知精神。賞。”
侍從将那柄玉如意送到顧欽原跟前,他接過,朝君舒影作了個揖,這才回到座位。
一場鬥智落下帷幕,在座之人盡皆意猶未盡,暗道有生之年,恐怕再難見今日盛會。
端坐在下方的蕭城烨看見弟弟敗了,緊捏住手中杯盞,眉宇間的刀疤襯得他形容威武冷硬:“久聞壽王雙腿痊愈前,功夫絕頂,不知在下可否讨教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