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天瀾冰冷的視線落在床榻上,那個女人躲在被子中,抽抽搭搭的哭泣聲,在寂靜的屋子裏格外明晰。
面具下的臉陰沉可怖,他推着輪椅來到床榻前,單手扶住床架,艱難地往榻上爬。
沈妙言聽見動靜,抽噎聲稍稍停了停,小心翼翼地從被子裏露出一雙哭紅的眼,就看見男人一手扶着床架,一手撐着床榻,身體前傾,拖着失去知覺的雙腿,一點點往裏面挪。
她怔住。
他的腿……
印象中的君天瀾無比強大,什麽時候,連上床都這般費力了?
察覺到她的視線,君天瀾的拳頭忍不住收緊,面具遮住了臉上的難堪,冷吼出聲:“你在看什麽?!”
沈妙言被吼得身子一哆嗦,“你的腿,你的腿……”
她不提還好,這麽一提,男人隻覺臉上火辣辣的難堪。
沈妙言察覺到君天瀾周身氣息越發森冷,便下意識用錦被裹住自己,伸手想要去扶他。
可剛碰到他的手臂,君天瀾一把拍開她的手,怒不可遏:“别碰我!”
沈妙言像是被驚吓到的兔子,連忙縮進錦被,朝床榻裏側退去。
君天瀾勉強爬上床,陰沉的視線落在她蒼白的小臉上,一把捏住她的脖頸,提兔子般将她從錦被中拽出來:“沈妙言,若非你,本王的腿怎會被橫梁砸成這樣?!”
沈妙言呆呆望着他漆黑的鳳眸,腦海早成了漿糊。
好半晌後,她才反應過來,他是怨她非要去那座廢宅的地下室嗎?
是啊,如果當時她沒有堅持去看墓室,他也不會被人暗算,胸口不會中刀,雙腿不會被橫梁砸得失去知覺……
她正胡思亂想間,男人的手稍稍松開些,皺着好看的眉,幽深的鳳眸一眨不眨地凝視她,仿佛仍含着半絲期望,仿佛仍覺得,她可能有什麽不得已的苦衷……
于是他語速極緩地開口:“沈妙言,你爲什麽,要那麽做?”
沈妙言同他對視,清晰地看見了他眼中的傷痛。
那傷痛,仿佛烙印進靈魂,即便血肉剝落,即便骨骼燃燒成灰燼,也仍然無法消失分毫。
她傻傻地望了片刻,最後輕聲道:“對不起……”
語帶怯懦。
她看見男人眸子裏的最後一抹光亮,緩緩地黯淡下去。
像是寒夜裏的最後一盞燈火,被風吹滅。
像是深秋中的最後一朵花,被霜雪淩遲。
無邊無際的陰冷充斥着這個人,他隻剩下孤寂……
和殘暴。
下一瞬,脖頸間的大掌驟然收緊,她凄慘地發出一聲悶叫,君天瀾掐着她的脖頸将她重重砸到冰涼的地面,嘶啞的聲音中燃着濃烈刻骨的怒火:“滾!”
她趴在地上,痛得幾乎爬不起來。
外面的侍女聞見聲音,連忙進來,拿了件中衣裹住沈妙言,不由分說地将她拖出寝屋。
風将寝屋裏的燭火都吹滅了。
君天瀾的拳頭砸到牆壁上,血液順着帳幔淌落,黑暗中,觸目驚心。
二月的夜,涼意在不知不覺間便沁入人的骨髓。
沈妙言穿着極其單薄的中衣,窩在柴房的稻草堆裏,凍得睡不着覺。
正哆嗦間,緊閉的窗戶被人打開,冷風襲來,伴着幾束月光。
沈妙言下意識地擡頭看去,隻見身着紅色勁裝的少年從窗台跳落,月光中,他的面龐清麗稚嫩,左眼角下的一顆朱砂痣尤爲妩媚。
打量了下她的處境,少年涼薄的唇緩緩勾起:“真是狼狽。”
“連澈?你怎麽會在這兒?”沈妙言驚訝,情不自禁地揉了揉眼睛,隻怕這是自己夢中的幻覺。
連澈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走到她面前,居高臨下:“既然這般狼狽,爲什麽不肯離開?”
沈妙言垂眸不語。
還是喜歡的吧,對他。
她喜歡他,喜歡了那麽多年……
連澈面無表情:“我會在鎬京待上三天,你若願意跟我走,隻管去城外樹林找我。”
“哦。”
見她如此反應,連澈莫名湧起一陣不悅:“你若不肯跟我走,将來遇上麻煩事兒,我可不管你。”
說着,正要離開,又别扭地望向她:“将來你若反悔了,将紅蓮花敲碎,我會過來帶你走。”
沈妙言點點頭,眼睛裏都是好奇:“你在鎬京做什麽?”
連澈見她狼狽至此,卻依然一副好奇寶寶的樣子,冷硬的心沒來由得軟了軟,嘴上卻依舊冷漠:“與你無關。”
說罷,便從窗戶掠走。
沈妙言視線落在窗外,凝望了會兒星星,凍得打了個噴嚏,忍不住又往稻草堆裏鑽了鑽,希望能夠多汲取一點暖意。
大周皇族以美貌與風度聞名天下,也最重視容貌。
一個殘廢,是無法繼承大統的。
大周皇帝甚至懶得給君天瀾安排任何官職,除了賞賜金銀珠寶,再無其他。
因此君天瀾的空閑時間便多了起來,他從早上起來就坐在屋檐下看書,在沈妙言還未來到鎬京時,他能安靜的看一整天。
可如今沈妙言來了。
仿佛一堆死灰,被風再度吹燃。
仿佛關在胸腔裏的野獸重又蘇醒,探出利爪,不停地撓那道籠門。
君天瀾看不進去書,将書冊合上,暴躁地丢進庭院。
伺候在側的侍女連忙将書本撿起來,小心翼翼地詢問:“殿下,您還看嗎?”
“把她帶上來!”
男人冷聲。
侍女才剛到他身邊伺候,并不明白“她”指的是誰。
正逢顧明送藥過來,聽見這話,提點那侍女:“柴房裏那位!”
侍女應是,連忙去辦了。
顧明将藥呈給君天瀾:“王爺,您好歹喝些吧?這雙腿,您不想要,皇後娘娘看了卻心疼啊!”
他是顧家仆人的家生子,曾伺候過未出閣的顧皇後,到後來又照顧顧皇後的孩子。
他親眼看着君天瀾長大,對他,是真的心疼。
君天瀾聞言卻隻是冷笑,“本王要留着這雙腿,時時提醒自己,是如何遭女人背叛的。”
顧明歎息一聲,不再言語,隻端着藥退下。
沈妙言被帶過來,君天瀾看見她身上隻穿着件單薄的中衣。
清冷的鳳眸瞥向旁邊的侍女,心中有些不悅。
他知道她最怕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