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雲間走到她身後,幫她推了一下。
她回過頭,站在榕樹下的男人長身玉立,俊朗雅緻的面龐噙着點點笑意,如冬日裏的一束暖陽。
她收回視線,緊緊攥住兩邊兒鐵索,秋千蕩了回去,那人又推了一下。
許是動靜太大,将樹頂上的雪都震落了。
沈妙言捂着腦袋跳下秋千,瞪了眼楚雲間,“都怨你!用那麽大力做什麽!”
楚雲間含笑走到她身邊,伸手幫她撣落頭發上的雪,動作輕柔而自然。
沈妙言讓他幫忙撣了會兒,突然覺得怪怪的。
慘淡的冬陽透過樹蔭落在兩人身上,楚雲間身材高大,這麽站在她身後,完全将她罩在了他的影子裏。
她忽然轉過身往後退了幾步。
楚雲間慢慢放下手,聲音如春水般溫潤:“怎麽了?”
她搖了搖頭,面無表情地往樓閣走去。
楚雲間凝視着她纖細的背影,擡步跟上。
穿過重重亭廊與垂簾,她進了過去自己的閨房,房中燃着暖香,擺設一如從前。
她傻傻地摸過多寶格上的擺件兒,木雕的小梅花鹿,白瓷兔子,露肚子開懷大笑的彌勒佛,還有盛在水晶碟子裏的漂亮琉璃珠,墜着寶石的璎珞……
都是她小時候最喜歡的玩具。
她抱住木雕梅花鹿,望向那架漂亮精緻的紅木拔步床,鼻尖發酸。
小時候,每每她吵鬧不肯睡,娘親都會坐在榻邊,拿這個梅花鹿給她講故事。
冬陽從透明的琉璃窗灑進來,照出五彩斑斓的顔色。
無數塵埃在光幕中飛舞,美如夢幻。
沈妙言小心翼翼把梅花鹿放回原處,唯恐驚擾了過去的場景,隻走到窗邊,捂住嘴巴低聲啜泣。
她想娘親、想爹爹了……
楚雲間靜靜看着站在光線裏的女孩兒,她纖細的肩膀輕輕抽動,面龐被光照的白嫩晶瑩,臉蛋卻哭得紅撲撲的。
他走過去,握住她的肩膀。
沈妙言詫異地擡起頭,滿臉淚痕交錯。
楚雲間面無表情,片刻後,忽然将她重重按在自己懷中。
男人的胸膛寬大而結實。
沈妙言趴在他胸膛上,一時間忘了哭泣,呆呆仰頭望他。
楚雲間也在低頭看她,她哭兮兮像隻被欺負了的小狗,兩腮上還挂着淚珠,欲落未落,叫人心疼。
冬陽慘淡而沒有溫度,他摟住她,聲音含着憐惜與愧疚:“對不起。”
沈妙言哭得更加厲害,死死攥着他的衣襟,她有一肚子的委屈要說,可她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楚雲間一手勾住她的小手指,一手揉了揉她的腦袋,眼睛裏都是鄭重:“等過了年,我就爲沈伯父平反。妙妙,我欠你的,我一一還給你。”
他的聲音很輕,卻仿佛含着無邊無盡的力量,叫懷中的女孩兒不再顫抖哭泣。
過了會兒,沈妙言推開他,正想跑出去,誰知被裙擺絆了一下,直接摔趴在地。
楚雲間連忙将她扶起來,捧了她的手察看,卻見兩隻白嫩的手掌心都被擦破了皮。
他在房中找到藥箱,單膝跪在她面前,攤開她的手掌,她掌心的肌膚很嬌嫩,鮮紅的血液正緩緩滲出。
他有些心疼,低頭去拿旁邊藥箱中的濕帕子,腕上的菩提手串無意間摩擦過她的掌心,幾滴血液滲進了菩提珠裏,須臾不見。
他将她的掌心擦拭幹淨,塗了些藥水,拿紗布輕柔地纏上手掌。
在手背處打了個漂亮的蝴蝶結。
沈妙言一直注視着他,琥珀色瞳眸複雜至極。
而于楚雲間而言,與她這樣平靜相處的時光,是他一生也難得有幾回的。
他很珍惜。
兩人離開閨房,又在府中轉了一圈,才往府外而去。
等到了府門口,沈妙言正要踏出去,仰頭一看,天空又落了雪。
楚雲間偏頭望她,她腮幫子鼓着,似乎有些不開心。
他瞥了眼自己擱在牆邊的紙傘,手指動了動,卻不想拿給她。
想要和她,待得更久些……
她今日穿了條石榴紅的長裙,上身着淺黃色對襟銀線挑花夾襖,夾襖領子上的一圈白狐狸毛襯得她小臉晶瑩可愛,還戴了個挂着長命鎖的銀項圈。
似是風大天冷,她搓了搓手,手指白膩纖細。
她縮了縮腦袋,白嫩的面龐比那白狐狸毛還要有光澤。
她站在那兒,看起來那麽乖。
楚雲間解下自己的鬥篷,輕輕披到她身上。
沈妙言被這突如其來的親昵動作怔了怔,仰頭望他,卻對上一雙比春水還要溫柔的點漆黑眸。
男人修長的手指靈巧地爲她系好鬥篷緞帶,深邃的目光落在她的臉蛋上,心中難以抑制喜愛之情,順勢碰了碰她紅紅的臉蛋。
街角處,身着黑色竹葉暗紋錦袍的男人頓住腳步,撐傘的手緊了緊,隻看了一眼,便沉着臉離開。
“他對你很好。這府邸裏的東西,是他耗費無數人力物力,從京城裏一一搜集回來的。”楚雲間收回手,薄唇咧開一個弧度,“妙妙,直到看見國公府的景緻,我才知道,他對你的愛,比我多太多。”
沈妙言睜着圓圓的眼睛,張嘴想說什麽,卻說不出半個字來。
遍天落雪,長街寂靜。
楚雲間将靠在牆壁上的紙傘遞給她,雪光映襯下,他眉目俊美如畫,眼裏盛着從未有過的溫柔寵溺:“妙妙,我放手。”
北風驟起,似是掩蓋了這幾個字,可在場的兩人,皆都聽得無比清晰。
楚雲間比她要高一個頭,大哥哥般伸手揉了揉她毛茸茸的腦袋,薄唇噙着淡笑,轉身走下了台階。
沈妙言偏過頭,他月白色的袍擺被風卷起,修長的身影在風雪中漸漸遠去。
一股難以言喻的悲傷從心底彌漫開,她低頭摸了摸尚帶着他體溫的鬥篷,小臉上都是難過。
她站了一會兒,那份悲傷逐漸消弭,像是有什麽東西,在心中破碎開來。
取而代之的,是對君天瀾的想念。
撐開那個人給她的紙傘,她沿着長街一路折回花府,叫上素問和夜寒回家。
等回到國師府,正是用晚膳的時間。
沈妙言摘下鬥篷,和紙傘一起交給夜凜,請他想辦法将這兩樣東西送還給楚雲間。
夜凜應下,沒多嘴問,隻垂眸道:“小姐,主子在花廳等您用膳。主子今天心情不好,您多擔待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