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一大早,沈妙言就被拂衣溫柔地喚醒,伺候她洗漱幹淨,挽好發髻,挑了件素白的立領對襟長裙,裙擺上用金線繡了重重疊疊的祥雲紋,行走之間,猶如金色水波浮動,十分精緻。
沈妙言盯着那金線,正想着是不是太過華麗了,拂衣又拿了件绯紅色繡蓮花的褙子出來,正要幫她穿上,她卻有些猶疑:“會不會太豔了?我還在孝期,若是給人看到,怕是要非議的。”
拂衣笑道:“再過半年,小姐孝期就滿了,應當無妨的。”
沈妙言摸着那件绯紅色的褙子,小姑娘都愛鮮豔的顔色,她很久不曾穿過這樣漂亮的紅衣裳,雖然想穿,但是到底顧忌着孝期,不舍得地摸了摸,輕聲道:“還是換件素些的吧。”
拂衣隻得給她換了件水青色褙子,沈妙言對着青銅鏡,擡手摸了摸胸前垂落的幾根發辮,清麗白嫩的小臉上流露出一個乖巧天真的微笑。
她乘坐黑金馬車,君天瀾騎着疾風走在前面,一路往皇宮而去。
百官在皇宮門口彙合,很快往承恩寺而去。
沈妙言打了個盹兒的功夫,馬車已經停在山下。
她扶着素問的手下了車,隻見通往山寺的台階上,楚雲間身着最正式的明黃色龍袍,頭戴十二旒垂珠冠冕,牽着沈月如的手,正沿着石階往上走去。
君天瀾走過來,握了沈妙言的小手,也跟着走上台階。
百官皆都身着官袍頭戴官帽,跟着一道上去了。
承恩寺山門前,方丈如海率領衆多僧侶等候在外。
見楚雲間上來了,如海走上前雙手合十:“皇上。”
楚雲間同樣雙手合十,雙方見了禮,如海擡手道:“大雄寶殿香案燭火等已經備好,皇上這邊請。”
“有勞方丈。”
楚雲間含着溫和的微笑,擡步跨進山門。
衆人有條不紊地往大雄寶殿而去,沈妙言望向四周,承恩寺内一個遊人都沒有,大約都被請走了。
楚雲間率領皇後與百官進了大雄寶殿,沈妙言和其他人隻得等在外面。
裏面傳出誦經的聲音,沈妙言好奇地踮腳看去,楚雲間與沈月如站在最前方,正恭敬地朝金身佛像行大禮。
那些百官也跟着行禮,整座大殿除了誦經聲,便再無其他聲音。
她收回視線,盯着不遠處的花團錦簇,又有些怅然。
若是祈個福就能保佑全年風調雨順、國泰民安,那還要官僚做什麽。
她盯着那些金碧輝煌的寺廟建築,輕輕歎了口氣,承恩寺僧人之中,有真正一心向佛、憐惜衆生辛勞的,也有借着寺廟勢力剝削爲難周邊百姓的。
史書記載,曆史上有很多寺廟被官員利用,成爲藏污納垢之所。
承恩寺内幹不幹淨,又有誰能保證呢?
若她是皇帝,她一定不會這般大張旗鼓地爲了洪災而來祈福,她會征求百官意見,好好地安置災民。
她胡思亂想了一會兒,大雄寶殿内的祈福儀式已經結束。
方丈早已安排好午膳與廂房,百官們用過齋飯,有的在寺廟中閑逛起來,有的去房中睡午覺,倒是難得的和睦。
君天瀾陪着沈妙言在房中小憩,綠紗窗外栽着幾叢翠竹,偶有鳥鳴聲傳來,更顯午後寺院的寂靜。
禅房内布置得素樸幹淨,青紗羅帳低垂,君天瀾單手托着腦袋,靜靜凝視着在床榻裏側熟睡的少女,她抱着被子,兩痕睫毛在白嫩的小臉上投下陰影,小嘴微張,格外可愛。
他伸出手,輕輕拂拭掉她唇角的水漬,屋中正安靜時,窗外卻傳來烏鴉的怪叫。
他蹙眉,随手扯掉腰帶上的一粒金扣子擲出窗,那烏鴉吓得連忙飛走了。
熟睡的少女無所察覺,翻了個身,繼續睡。
山寺後院。
身着龍袍的年輕皇帝獨自一人,背着手跨出後山門,朝遠處那一片高大的杉木林走去。
午後的山林格外寂靜,他行走在林中,陽光跳躍着灑落在他的冠冕與龍袍上,他整個人散發出淡淡的金光,格外耀眼。
他走了一會兒,卻見前方的石頭上,坐了個僧人。
僧人披着半舊的袈裟,正雙手合十,笑吟吟地望着他。
楚雲間也盯着他,看了半晌後,在看到僧人眉骨間的一道傷疤後,腦海中閃過印象,連忙笑着上前行禮:“覺遠大師!十多年未見,您還是一如往昔!”
覺遠站起身,仍舊笑眯眯的:“皇上竟還記得貧僧。”
楚雲間同他并肩往前走去:“七歲時,您随承恩寺方丈一道入宮,彼時朕不過是個不受寵的皇子,是您告訴朕,朕将來,會繼承皇位,會坐擁楚國江山。”
覺遠目光清澈,直視前方,“是啊,一晃十多年過去,您果然成爲皇帝了。”
楚雲間頓住步子,轉向他,認認真真地作了個揖:“大師,如今四國烽煙将起,朕願意救萬民于水火之中。不知楚國有沒有吞并天下的國運,朕有沒有成爲千古一帝的命運?”
覺遠靜靜注視着他,那雙充滿睿智的雙眸看起來充滿了慈悲。
半晌後,他輕輕拍了拍楚雲間的肩膀:“命運這種事,每時每刻都在發生改變。您手上沾染了不該沾染的血腥與人命,宿命的星盤,已經開始改變。”
林風寂靜,楚雲間呆呆望着他,“您的意思是?”
覺遠從自己腕上褪下一隻溫潤的菩提手串遞給他,笑得意味深長:“一切都結束的時候,将這手串牢牢攥在掌心,會有奇迹發生。”
說罷,退後兩步,雙手合十行了個禮,轉身離去。
楚雲間追了他兩步,急促地問道:“大師,莫非,朕連這楚國的皇位,都坐不穩了嗎?”
覺遠回過頭,笑容深沉:“貧僧剛剛已經說過,命運的星宿輪盤已經發生改變,楚國颠覆,并非皇上的過錯。更何況,皇上爲楚國、爲天下留了一顆火種,她會燃燒起來,直到給這世間,帶來真正的太平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