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沒有下手,不過是爲了那些百姓着想。
亘古不變的陽光在他臉上跳躍,年輕的帝王周身散發出微光,眉梢眼角卻隐隐透出一股春陽也融化不了的陰郁與孤獨。
那孤獨凝結成冰,化成道道鎖鏈,将他的心牢牢拴住。
那是他掙脫不開的宿命。
沈妙言下了樓,守在外面的素問立即迎上來,上下打量後見她沒有受傷,這才放下心,“小姐,咱們回府吧?”
沈妙言點點頭,紅着眼圈同她離開。
承恩寺建在山腰上,兩人跨出山門,迎面而來的山風送來春日裏溫暖柔和的山林氣息,令人通體舒暢。
沈妙言将剛剛的不快抛到腦後,欣賞着如畫景色,唇角的笑容多了幾分天真,沿着長而蜿蜒的青石台階蹦跳着往下走,沒走兩步,卻聽到身後有人喚她。
她回過頭,身着墨綠色錦袍的男人站在台階上,手持山水折扇,笑道:“三小姐今天見過本王的皇兄了?”
沈妙言點點頭,楚随玉便走下台階來到她跟前,凝視着她那雙仍舊發紅的眼睛,向來含情脈脈的雙眼中多了幾分憐惜,柔聲道:“皇兄又把你惹哭了?真是可憐。”
沈妙言搖搖頭,臉上的表情十分複雜,并未接話。
楚随玉見她如此,眼底掠過深色,笑道:“我那位皇兄慣會做戲,他若是對你說了什麽好話,你可莫要信以爲真。”
說着,收攏折扇,用折扇一端挑起她的下巴,聲音恍若春水般柔軟,絲絲縷縷都是誘惑:“男子動情時說的話,向來當不得真。越是長得好的男人,越是有可能在騙人。三小姐,别被我皇兄的皮囊和花言巧語蒙騙了。”
沈妙言怔怔望着他,他的瞳眸很黑,瞳仁裏倒映出草木花石,倒映出青苔石階,卻偏偏倒映不出她的面容。
這是一雙深沉到極緻,神秘到極緻,誘惑到極緻的黑色瞳眸。
沈妙言怯怯往後退了一步,仿佛後怕般點點頭:“王爺說的是,我記下這話了。”
楚随玉這才露出一點笑容,搖着折扇返回寺廟。
素問望了眼楚随玉的背影,扶住沈妙言,輕聲道:“小姐,奴婢覺得,這位晉甯王也不是什麽善茬。”
沈妙言臉上的膽怯盡皆被冰冷取代,她漠然轉身,繼續往山下走,聲音輕慢:“皇家,哪裏有什麽善茬。”
而楚随玉跨進寺廟内,身邊的小厮才低聲道:“王爺,那位沈三小姐,會不會被皇上蠱惑了?”
楚随玉搖着折扇,笑容潇灑,一派翩翩貴公子模樣,可說出的話卻十分冷酷:“她若被楚雲間收服,本王第一個不放過她!”
小厮連連稱是。
承恩寺的春景熱鬧中透出甯靜,百花争妍,才子佳人,香客如織。
好一個太平盛世。
……
沈妙言回到國師府,已是暮色四合。
兩名幕僚各捧着一摞公文站在書房等她,見她回來,小心翼翼将公文呈給她:“小姐,這是楚國各地眼線和朝中暗樁送來的,其中一些需要你下達指示。”
沈妙言看見那些公文就很煩,卻推拒不得,隻能在軟榻上落座,維持着端莊淡然的形象,聲音平靜:“放在矮幾上,我今晚會看完。”
“是。”
兩人将公文堆到軟榻的矮幾上,便恭敬告退。
夕陽的柔光漸漸消失,拂衣進來掌燈,見她瞪着那堆公文的模樣猶如在瞪着仇人,不由好笑:“小姐,您若是不想看,奴婢讓人送到顧府,顧先生會處理的。”
“若是送到他那裏,等四哥回來,他又要在四哥面前說我無能。”沈妙言鼓着腮幫子,拿過一本公文翻開來,這上面說的是沈禦史意圖将他的門生安插進戶部的事。
拂衣給她端來筆墨,她蘸飽墨水,托腮想了會兒,便在公文上批了一行字,令戶部的人手不管用什麽手段,就是不準沈禦史将他的眼線安插進去。
她批閱公文的手法還不娴熟,絞盡腦汁地處理完兩三本,看到第四本有關與趙國的邦交問題時,就不知道如何處理了。
她咬住唇瓣,趙國在楚國東邊兒,位置臨海,多是平原地形,國家很是富裕。
而花家商号之所以能夠在短時間内發展起來,可以說完全是靠着四哥與趙國丞相的私人交情,才讓趙國大開方便之門,減少關稅與屏障,甚至優先将好的貨物交給花家商号買賣。
如今這公文說趙國與楚國邊境發生沖突,楚雲間命人關閉邊境貿易,不允許趙國貨物在楚國流通,這就意味着,花家商号将失去一條非常重要的商線。
她雙手托腮,盯着公文想了許久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想起那位效忠四哥的李斯年,便吩咐拂衣去請他過來。
李斯年來到書房時,就瞧見這女孩兒臉上畫着好幾道墨印子,正聚精會神地看公文。
他走到軟榻前,瞥了眼她剛批閱好的公文,上面墨迹未幹,一手金錯刀與大人的很是相像。
盡管那批文措辭尚還稚嫩,可表達卻十分精準,批文的意見更是非常正确。
她才十四歲,而且隻是個閨閣中的女孩兒,有這樣對天下局勢洞若觀火的本事,已經相當厲害了。
将來錦繡前程,不可估量。
他往後退了一步,恭敬地作了個揖:“沈小姐!”
沈妙言被打斷思考,偏頭見是他,連忙笑道:“李大人來了,快快請坐!拂衣,上茶!”
拂衣笑着應是,李斯年在大椅上落座,保持着恭敬,沒去喝那茶水,隻輕聲道:“不知小姐喚屬下前來,所爲何事?”
沈妙言将那本公文遞給他:“李大人幫四哥出過不少主意,這份公文,我實在不知該如何批複,還望李大人能夠賜教。”
李斯年翻開來,越往下看,眉頭皺得越深。
過了會兒,他合上折子,充滿深邃智慧的雙眸靜靜注視着沈妙言:“小姐,如若國師大人在這裏,您覺得,他會如何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