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雲間伸出手,可他還沒觸碰到這個小姑娘的衣角,身着黑色織錦修身長袍的男人,已經将她牢牢抱在懷中。
君天瀾一手抱着她,一手輕輕摸了摸她的小臉:“吓到了?”
沈妙言圓眼睛裏都是懵懂,好半晌才回過神,猛地摟抱住君天瀾的脖頸,聲音脆嫩:“國師!”
君天瀾這才看向對面的楚雲間,微微颔首:“臣見過陛下。”
楚雲間從沈妙言身上收回視線,掩去了瞳眸中的淩厲,随意觀賞着榴花,負着雙手,淡淡開口:“國師也來參加齋會?”
“随意一觀罷了。陛下若是無事,臣告退。”
君天瀾聲音慵懶,抱着沈妙言,轉身便往院落外而去。
這副不羁的态度落在楚雲間眼中,他面容未改,隻是淡定地目送他離開。
等到君天瀾的身影消失在月門外,那太監朝地上啐了一口:“呸,還真當自己是個人物了,連陛下都敢不放在眼裏!”
楚雲間冷情的面容上出現一抹輕笑:“他的确是個人物。你去查查,剛剛那個小姑娘,可是沈國公府的餘孽。”
“奴才遵旨!”
君天瀾抱着沈妙言,一直走到禅房外,才将她放下。
沈妙言此時已經完全回過神了,仰頭望他,正要檢讨一番她亂走惹麻煩的事,一位小僧彌匆匆走過來,朝兩人施了一禮:“施主,齋飯已經備好,請随貧僧這邊來。”
君天瀾牽了沈妙言的手,“承恩寺的齋飯不錯,去嘗嘗罷。”
沈妙言知曉他不想聽她的檢讨,便也不再開口。
小僧彌将兩人引到承恩寺後院,這裏是一片開闊草地,草地上建了一座木閣,四面卻沒有牆壁,隻挂着寺院特有的素色輕紗。
站在草地上,可以眺望得見遠處山下的大片石榴花海,像是火燒雲降落在地面,蔚爲壯觀絢爛。
君天瀾帶着沈妙言進了木閣,木閣中擺着一座矮幾,上面放着七個盛了素菜的青瓷碟。矮幾旁是一座紅泥小爐,爐子上煮着一隻陶壺,隐隐透出酒香和青梅香。
沈妙言在矮幾旁的一個蒲團上跪坐下來,好奇地嗅了嗅,“寺院裏,還準備了酒水?”
“隻要捐的香錢夠多,你要什麽他們不會準備?”君天瀾的目光落在面前的青瓷蓮花小盞上,“斟酒。”
沈妙言“哦”了一聲。
她知道,越是大的寺廟,裏面的曲折道道就越是多。
清冽香甜的酒水沿着壺口滾落進青瓷小盞裏,沈妙言又忍不住問道:“國師,你捐了多少香錢?”
君天瀾端起酒盞,淡然地抿了一口,沒說話。
沈妙言将陶壺放回到爐子上,笑嘻嘻地:“我知道了,像國師這樣一毛不拔的人,定是一個銅闆兒都不會捐的!”
君天瀾聞言,擡眸看了她一眼,卻也不惱。
這邊兩人正說着話,另一邊,兩個男人正往這邊走來。
其中一位乃是楚雲間,他身邊跟着的太監此時已經不在,而是一位纖瘦修長的公子陪着。
已是四月的天了,這公子卻還披着一件厚厚的鬥篷。
細看之下,他面容慘白,正是上次在古董鋪子裏,被沈妙言撞見的那一位。
“朕隻想着來承恩寺觀看浴佛、與民同樂,卻不曾想,竟能有幸碰到顧先生。”楚雲間聲音親切,周身都是溫和氣質,與沈妙言碰見時的模樣,俨然十分不同。
顧欽原虛弱地笑了笑:“草民不敢當。”
楚雲間也笑了笑,“後院有一處亭閣,顧先生随我一道去坐坐吧。如今四月天,正值青梅煮酒的好時候。”
“得天子邀,草民不勝榮幸。”
兩人說着話,便來到了後院。
從這裏往草地上去,須得穿過一個庭院。
兩人走到這裏,守在庭院門邊的小僧彌吓了一跳,他是認得楚雲間的,可國師還在亭閣裏,這可如何是好?
見小僧彌呆若木雞的模樣,楚雲間眼中閃過不喜,随即擡步跨出門檻:“顧先生,這邊請。”
楚雲間老遠便看見亭閣的素白帳幔被風翻卷起來,裏頭隐約坐着君天瀾。
他不動聲色地和顧欽原走進去,目光從沈妙言身上掠過:“國師好雅興。”
沈妙言從蒲團上爬起來,跑到君天瀾身後跪坐下來,隻低着頭,并不看楚雲間。
楚雲間和顧欽原在君天瀾對面跪坐下來,君天瀾淡淡道:“貴客來了,妙妙,斟酒。”
沈妙言低垂着頭,從矮幾下方拿出兩個青瓷蓮花酒盞擺在兩人面前,一闆一眼地斟了酒。
楚雲間緊盯着君天瀾的面容,淡笑着介紹:“二位想必不認識吧?國師,這位便是以書法和詩賦名滿天下的顧欽原顧先生。”
顧欽原起身,朝君天瀾恭敬拱手行禮:“國師大人,久仰!”
君天瀾兩指端着小盞,面容淡漠:“顧先生請坐。”
沈妙言悄悄擡眼看去,隻見這位顧先生,分明是上次在古董鋪子裏,卧病在床的那一位。
她記得,國師與他乃是相識的。
楚雲間見君天瀾面色如常,唇角的笑容稍稍明顯了些,目光又落在沈妙言身上:“這一位,是國師的侍女?”
君天瀾微微側頭,目光幽涼如水:“她便是沈家的女兒,沈妙言。”
亭閣内外唯有山風吹過的聲音,楚雲間飲了口青梅酒,聲音不鹹不淡:“生得倒是标緻。”
沈妙言低頭爲他添酒,卻忽而被他握住了手腕:“沈家丫頭,你可怨朕?”
他的手指修長而骨節分明,握在她的墨綠的衣袖上,顯得分外白皙。
沈妙言盯着那隻手,努力讓聲音聽起來平靜無波:“民女不敢。”
她沒有擡頭,卻依舊察覺到,楚雲間的目光猶如刀劍,正一寸寸淩遲着她的身體,鋒利而殘酷。
想起爹娘就是死于這個人之手,她雖然怨恨,卻也很害怕。
終究,不過是個十二歲的小女孩兒而已。
楚雲間感受着她身體的戰栗,手中力道加大:“是不敢,還是沒有?”
風聲如唳,顧欽原端坐不語。
君天瀾品着青梅酒,狹眸微微擡起,眸光晦暗不明,隻落在沈妙言腕間楚雲間的那隻手上。
“民女……沒有!”
半晌後,沈妙言從牙縫裏擠出這四個字來。
又過了許久,楚雲間終于收回手,面上一派風輕雲淡:“朕不過同你開個玩笑,你何必驚吓至此?倒是無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