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想起以前,每年這個時候京城郊外的春日宴。
那是京中貴族舉辦的宴會,有很多好吃好喝的,特别熱鬧。
她向來是個愛熱鬧的人,所以每年都會和兩位堂姐一起去。
可就是去年的春日宴上,她的兩位好堂姐,步步爲營壞了她的名聲,叫京城裏所有人都知道,她沈妙言不僅小小年紀就不學無術,還德行敗壞不知廉恥,與定西侯府的世子牽扯不清。
她盯着池塘,悄悄攥緊拳頭……
好想,好想報複回去!
她失去的東西,她要一一奪回來!
名聲,榮耀,即将被拍賣的沈府大宅!
她卷起書,磨蹭着走到君天瀾身邊,“國師……”
君天瀾翻了頁書,沒搭理她。
沈妙言抿抿小嘴巴,拿卷起來的書戳了戳他:“國師,借我點銀子呗?”
君天瀾瞥了眼那本被她蹂躏的《詩經》:“你可知,你手中的書,值多少銀子?”
沈妙言低頭望了眼,這書紙頁泛黃,裝線松散老舊。
她随口道:“三文錢?”
君天瀾嘴角抽了抽,前朝帝師大儒、一代書法名家荀卿的手抄本,被這丫頭叫價三文錢?
若給荀卿知道,他的棺材闆怕是要按不住了。
沈妙言見他如此表情,猜測自己手裏的書大約是個寶貝,雙眼放光道:“這玩意兒,難道能換一座沈府?!”
說着,巴巴兒地地望向君天瀾的書架,那幾座金絲楠木大書架上,全都是這樣的老書,她要發了!
君天瀾一眼看穿她的心思,奪回《詩經》,“本座隻是提醒你,若是弄壞了這書,把你賣了都賠不起。”
沈妙言委屈:“我也不便宜好嗎?”
君天瀾唇角抿起一絲笑,周身氣質是他自己都沒發現的溫和。
沈妙言小心翼翼蹭了蹭他:“國師,我既然是你的未婚妻,那麽沈府便算是你嶽丈的府邸。你總不能眼睜睜看着,你嶽丈的府邸,被旁人買走吧?”
她說着,目光落在他後脖頸上,一截墨線在那裏露了出來。
她盯着墨線,小手忍不住伸了過去。
隻是剛捏住墨線,君天瀾忽然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周身的溫和,霎時轉爲陰冷:“你在做什麽?”
沈妙言吓了一跳,對上他的瞳眸,驚覺那雙狹長的鳳眼裏,此刻全是徹骨的冷意。
周圍的平和氛圍,瞬間化爲壓抑。
她松開握住墨線的手,有些害怕:“我,我就是好奇,想看看那塊玉……”
她瑟縮着,卻因爲手腕被君天瀾握住,根本無法逃走。
君天瀾松開手,她往後踉跄了幾步,狼狽地跌倒在地。
君天瀾收回視線,薄唇緊抿:“跪着。”
沈妙言畏懼地爬起來,望着他冷毅的側臉,忐忑不安地跪在了地上。
她很惶恐,不明白爲什麽他突然間反應這麽激烈。
那塊玉,是很重要的東西嗎?
重要到,旁人不能觸碰,甚至都不能看上一眼?
她惶然失措,隻有他發火的時候,她才想起來,他不是她可以輕易糊弄的對象。
他不是和爹爹、娘親一樣,無原則向她妥協的至親之人。
他是一手遮天、權傾朝野的當朝國師。
他是她隻認識了幾天的陌生人。
他有着市井小孩兒聞之啼哭的名字——君天瀾。
書房裏陰沉壓抑,就連從窗戶灑進來的春日陽光,都無法驅走滿室陰霾。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沈妙言低着頭,雙眉緊蹙。
是她逾矩了,也太過心急。
就算偷了墨玉,她也沒有機會拿出去典當。
再者,就算買回了沈府,可她一個小姑娘,能不能守得住,都是問題。
想到這裏,她穩住心神,擡手揉了揉眼睛,努力蓄出兩個眼淚泡,巴巴兒地擡起頭,正要認錯時,顧明進來,說是慕容小姐突然發病,暈厥過去了。
君天瀾将手中的書放下,沒看沈妙言一眼,冷着臉起身離開。
沈妙言跪在地上,默默看着絲綢布簾垂下,久久無法收回視線。
嫣然閣内,早已亂作一團。
一個白胡子大夫在慕容嫣手腕上搭了絲帕,細細診脈後,搖了搖頭,“慕容小姐身子本就虛弱,今日受了風寒,胸腔又郁結于氣,氣血攻心,這才突然暈厥。待老夫開了藥,細細調養,就會沒事了。隻是日後須得切記,萬萬不可再讓小姐動氣。”
君天瀾坐在帳幔外的花廳裏,聽着裏頭大夫的話,狹長的鳳眸一片深沉。
将大夫送走後,阿沁過來爲他添茶,還未說話,那廂王嬷嬷從帳幔後面出來,抹着眼淚道:“主子,這事兒說起來,都是沈小姐的不是。”
阿沁聽了,吓了一跳,這嬷嬷真是糊塗,哪有奴婢在主子面前搬弄是非的?!
她正想阻止她說下去,王嬷嬷卻撲通一聲在君天瀾面前跪下:“主子,那沈小姐是罪臣之女啊,主子将她放在身邊,還待她如小姐一般,能不氣着慕容小姐嗎?!依老奴之見,不如将沈小姐送到城郊莊子裏,免得慕容小姐看見,又得動氣!”
君天瀾倚靠在大椅上,拿茶蓋拂了拂茶盞上的碧綠浮葉,掀起眼皮,淡漠地掃了她一眼。
王嬷嬷鬥膽擡起頭,見他正垂眸喝茶,黑色織錦長袍上的金線繡蟒,栩栩如生,透着威風和霸道,像是也在盯着她一般。
她鼓起勇氣,說道:“主子,以前沈小姐沒來咱們府上時,府裏一片安和。沈小姐一來,先是繡禾去了,再是慕容小姐暈倒……再者,再者沈小姐她年紀輕輕就克死了父母,可見,沈小姐她……她不祥啊!”
閨房裏一片安靜,君天瀾的鳳眸之中,滿是刻骨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