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妙言發現他真的很喜歡寫字,從早上開始就站在窗下,不停臨摹各家書體。
她站在旁邊研磨,又困又無聊之際,管家顧明進來,恭敬道:“主子,慕容小姐的轎子已經到朱雀門了!府裏接風宴也已準備妥當,就設在謝風亭裏。”
朱雀門距離國師府很近,也就一刻鍾的路程。
沈妙言睡意全消,望向君天瀾,他卻依舊淡定地寫字。
她慢慢研着磨,瞟了眼東隔間,當初拂衣姐姐可是說了,這位慕容小姐,很想要這個東隔間。
她若是知道自己住在裏面,怕是會對自己有很大意見。
“你去門口迎她。”
她正出神時,忽然聽見君天瀾的吩咐。
她放下墨條,應了聲是,便跟着顧明一道出去了。
顧明約莫四十歲,是個十分溫厚的人,深得君天瀾信任。
兩人走出衡蕪院,沈妙言輕聲問道:“顧叔,不知那位慕容小姐,是什麽樣的性子?你告訴我,我待會兒也好注意分寸。”
她說得認真,顧明看了她一眼,她小小的,雙眼明亮,看起來很懂事的模樣。
顧明想起她的身世,又想起慕容嫣的性子,不禁先對沈妙言心疼了幾分,回答道:“慕容小姐單名一個‘嫣’字,性情嘛,在主子面前還好。主子不在的時候,卻很有些驕縱。若是跟沈小姐發生沖突,還望沈小姐讓一讓她才好。”
話說完,卻又覺得不該說這話。
他曉得沈妙言從前也是金尊玉貴嬌養的小姐,現在住在國師府,卻是丫鬟不像丫鬟,小姐不像小姐,又有個罪臣之女的名頭,和慕容嫣比起來,在身份上便先矮了一截。
若是兩個人鬧起來,慕容嫣的爹爹到底是爲民犧牲的将軍,主子會幫誰,一目了然。
他猶豫地望向沈妙言,正想着要不要說些寬慰她的話,卻見她那張嫩生生的小臉上,揚起笑容:“謝謝顧叔的提點,我不會惹慕容小姐生氣的。”
她的聲音帶着小女孩特有的軟糯,聽得顧明心疼不已,在慕容嫣和她之間,一顆心已然偏向了她。
府門打開,沈妙言跟着顧明走下台階,隻見門口已經等了不少國師府的丫鬟。
他們等了一刻鍾,終于看見一擡湖藍色緞底繡花軟轎過來了。
軟轎四周跟着七八個模樣标緻的丫鬟,個個兒臉上都帶着一股傲氣。
想起繡禾身上同樣具備的傲氣,以及拂衣在提到慕容小姐時的畏懼,沈妙言差不多能夠想象出,這位慕容小姐,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物。
軟轎在門前落地,顧明殷勤地過去,親自揭開轎簾:“小姐可算回來了。接風宴已經準備妥當,全是小姐愛吃的菜。”
沈妙言掂起腳尖,看見一隻素白嬌嫩的手從軟轎中伸了出來,扶住一個大丫鬟,緊接着,那位慕容小姐便走了出來。
她約莫十四五歲,身姿高挑纖瘦,穿藕荷色方領對襟繡芙蓉花的上襦,下身着一條蘭青色百褶襦裙。
春日的陽光下,她發間的甯琅珠翠熠熠生輝,柳眉杏目,小臉隻有巴掌大,膚色潔白,是個美人,配得上“嫣”這個名字。
不過嘴唇略薄了些,下巴過于尖,看起來,少了些福相。
一個丫鬟拿了早準備好的水紅色繡花披風,小心翼翼爲她系上。
衆人服侍周到,她坦然地接受她們的伺候,俨然是貴族小姐模樣。
沈妙言觀望着,慕容嫣的目光忽然投向她,聲音裏帶着幾分高傲:“你就是沈妙言?”
她還未進城,便聽見一些傳言,說是國師大人養了個罪臣之女在身邊。
沈妙言被丫鬟們推到她跟前,她打量了幾眼,嗤笑一聲:“所謂的罪臣之女,原來長的是這個模樣,本小姐算長了見識。”
她說話刻薄,沈妙言笑容淡淡:“你再不進去,謝風亭裏的宴席就要涼了。”
慕容嫣瞥了她一眼,冷哼一聲,在衆多丫鬟們的簇擁下進了府。
顧明低聲對沈妙言道:“沈小姐,慕容小姐就是這副性子,不過,她人雖高傲了點,但心地卻不壞。日後你們處久了,就知道了。”
沈妙言不以爲意。
謝風亭是建在花園湖面上的一處涼亭,慕容嫣老遠看見君天瀾在裏面坐着,連忙加快步子走了過去。
她進了涼亭,小臉上都是笑,“天瀾哥哥,這趟南城之行,我玩得很開心,還給你帶了禮物!”
說着,立即有丫鬟呈上一隻木盒。
她将木盒打開來,裏面的絲絨布上,靜靜躺着一隻小巧的狼毫:
“筆杆是上好的白玉雕成,内心镂空,握起來,夏日溫涼,冬日暖潤。筆頭的毛是用雪狼尾巴尖兒上最好的毛制成的,天瀾哥哥一定喜歡!”
君天瀾示意顧明收了。
慕容嫣在他對面坐下,望了眼石桌上豐富的菜肴,眉眼彎彎:“天瀾哥哥,我在南城時,最想念府裏的竹葉杏酪,顧管家心細,我一回來,就給我備下了!”
跟進來的顧明陪着笑,客氣道:“哪裏是奴才心細,是主子知道小姐愛吃,叮囑廚房備下的。”
慕容嫣臉上笑容更盛:“天瀾哥哥,你對嫣兒真好!”
沈妙言站在顧明旁邊,靜靜望着他們二人,隻覺得這些天,君天瀾對自己的好,都是一場夢。
她心裏泛酸,忍不住别過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