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驚雷,在黑雲壓城的汴京上空響起。
瓢潑大雨之中,扈三娘撐着油紙傘,埋頭快步走過街巷,時而回頭看看,确定曹大人沒有追上來後,才稍稍松了口氣。
白天在天衣坊,她被迫穿上那不能算衣裳的衣裳,這對女兒家來說,等同于失了貞潔。可上次在歸雲閣的房間裏,她已經被摸摸抓抓輕薄幹淨了,那還有什麽貞潔可言。
在曹府呆了這麽久,她已經把自己當成曹家人了,曹家不光是曹華的,還有綠珠、玉堂這些姐妹,她舍不得走。遇上曹太歲這麽個壞老爺,她雖然有點抵觸,可也說不上太反感。便如茶姑所說:“當丫鬟的,被主子另眼相看是福氣。”
是不是福氣她不曉得,不過至少曹太歲現在肯定不會殺她,丫鬟嘛,受點氣應該的。
如此想着,扈三娘快步的來到了東城的楊樓街,手腕上挎着一個小籃子,用布遮蓋,裏面放的是一個狐狸尾巴,露出一點白色絨毛。
今天回府之後,曹大人便帶着荊十二去了後宅,至于幹什麽去了,她不用想也知道,那件‘旗袍’根本就不是正經女兒家穿的,估計連衣服都不用脫,把下擺撩起來就能那啥。
荊雪遭殃之後,下一個肯定就是她,畢竟她的衣裳還不如荊雪的,連個下擺都沒有,估計往桌子上一趴就能那啥。
爲了避免遭壞老爺迫害,扈三娘不敢呆在院裏,急急忙忙就去找李師師。結果發現李師師在家呆着無聊,和蘇香凝一起去‘琴行’了,她隻能偷跑出門去琴行和李師師呆在一起。她還特地把那條狐狸尾巴從曹太歲房間裏偷拿了出來,準備找個地方扔了,免得曹太歲禍害人,這東西和刑具一樣,豈能能往女兒家那地方塞......
扈三娘身子微微抖了下,眸子裏顯出幾分羞憤,不由自主的護住了臀兒,隻覺得那條狐狸尾巴如蛇蠍一般吓人。
陰雨連綿,街巷人煙稀少。
來到楊樓街附近,周圍多是各家鋪子工匠夥計的暫住之處,
扈三娘在巷子裏七拐八拐,準備找個地方把狐狸尾巴藏好,這樣日後曹太歲逼問,迫不得已之下也能招供出來。
還沒找到藏東西的地方,她忽然腳步一頓,餘光瞥見巷口走過去兩個人影。
江湖人出生,眼觀六路是基本功。
扈三娘偏過頭來,人影已經消失在了巷口。
她微微蹙眉,總覺得過去的人有點眼熟,略微遲疑,便快步跑到了巷口,腳步輕盈,無聲無息。
悄悄探頭從圍牆的拐角看出去,巷子外的道路上,兩個人并肩行走。一個人身着書生袍,腳步虛浮,不停的咳嗽。旁邊的則是個年輕人,頭上帶着鬥笠,穿着破舊的羊皮小襖,步伐有距下盤很穩,明顯是個練家子,武藝還不低。
扈三娘微微蹙眉,總覺得有點眼熟,卻又想不起來再那裏見過,直到兩個人走過拐角轉身的時候,才看到那鬥笠年輕人的側臉——長相陽光,隻是臉上有灼燒的痕迹,讓半張臉顯得有些扭曲。
“陸平陽?”
扈三娘微微一愣,察覺對方有所警覺準備轉頭後,便連忙縮回去靠在了圍牆上,略顯疑惑。
陸平陽是鐵枭的人,雁寒清的徒弟,長年在山東東西兩路活動,因爲天資過人有點名氣,她自幼好武曾經打過照面。
隻是鐵枭的兩千人馬,已經在珊嶺河一帶全軍覆沒,連雁寒清、宋江、祁虎都死了,當時跳入河中逃掉了人爲數不多,梁山隻有浪子燕青帶着重傷的吳用逃了出去。她以爲陸平陽早就死了,沒想竟然出現在了京城。
扈三娘稍微琢磨了下,不知道陸平陽爲何出現在這裏,但目的倒是很好猜。雁寒清在徐州一帶縱橫二十年,剝人面皮震懾群雄,以心狠手辣着稱,對陸平陽這個徒弟卻是視如己出。陸平陽既然沒死,那肯定是要報仇。
扈三娘心中微微一動——曹太歲也算她八竿子打不着的仇人,要是借刀殺人......
剛想到這兒,扈三娘便是一個哆嗦。若是讓曹太歲知道她這個想法,下半輩子就不光是沒衣服穿,恐怕連皮都沒了.....
扈三娘暗暗後怕之下,偷偷給了自己一巴掌,大有“女奴怎麽能背叛主人”的意思,急急忙忙就挎着竹籃,往踴路街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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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幽小巷之中,趙茂臉色發白,不停的拍拍胸口咳嗽。
珊嶺河畔的一戰,他積蓄二十年的勢力全軍覆沒,護衛他長大的雁寒清也死了。而與他同齡,在震遠镖局給他當替死鬼的那個小子,雁寒清一樣,本該是他身邊的下人護衛。
不曾想如今風水輪流轉,他成了不敢見光的過街老鼠。而曹華如今竟然成了大宋的夜天子。他夢寐以求想了二十多年的皇位,那人竟然視爲一件沒什麽份量的東西一般,想拿随時可以拿,不想拿别人不接也得接。
地位之懸殊,如同是兩個世界的人,他努力擡起頭,也再難望到那個人的鞋尖。差距之大,已經讓他絕望,早已經放棄了拿回皇位的心思。
可趙茂畢竟姓趙,是趙氏皇族的嫡系,是當今天子趙轍的侄子,趙淮的表兄。在山溝溝裏度日如年,連一副治病的藥都得陸平陽出去想辦法,這樣的日子他如何能忍。
他爹和趙诘、趙轍是同父異母的兄弟,太後活着他不敢露面,如今太後死了,康王又素有賢名,隻要他不想着奪回大統,求來一個子爵男爵應當沒問題,隻是日後能衣食無憂,還能多幾個仆人丫鬟伺候....
如此想着,趙茂看向旁邊頭戴鬥笠的陸平陽:
“平陽,怎麽啦?”
陸平陽已經年過二十,身上再無往日陽光灑脫的遊俠兒氣息,隻剩下刻骨銘心的陰沉。他轉眼望着巷子後方,等了許久,才搖了搖頭:
“沒什麽,看看後面有沒有尾巴。”
趙茂咳嗽兩聲,搖頭一聲輕歎:
“東躲西藏,如同喪家之犬,熬了三年,若此行不成,還不如就此一死了之。”
陸平陽拉下鬥笠,扶着趙茂繼續行走:
“太子殿下勿要灰心,師父和周侗當年一起在京城當差,有幾分交情。周老前輩重義,我上門去求,應當能給上面帶句話。”
趙茂輕輕點頭,幽然一歎,在瓢潑大雨中,繼續朝着外城行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