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漆大門之外,兩個大紅燈籠随風輕舞,皇族、王侯、将相、大儒、豪紳,汴京城内有名有姓的大人物都到了場,因爲曹華沒有兄弟,劉老四和李百仁充當門迎,迎接着各路豪紳,車架轎子幾乎阻塞了整條街道。
諾大的府邸之中忙忙碌碌,丫鬟、家丁、夫人、家主,每個人都在府上各處走動,處理着大大小小各種事物。
後宅之中,玉堂在曹華的小院裏蹦蹦跳跳,因爲是曹華的丫鬟,她出嫁得和綠珠把自個的小屋子當閨房,待會從後門出去上花轎跑到前面進來,雖然隻是個多此一舉的流程,可對兩個小丫頭來說,卻是這輩子最重要的事兒,連玉堂都少有的認真起來。
“三娘,快點快點...”
玉堂穿着紅色嫁衣,站在廂房的門口,不停的招手。
扈三娘也換上了新衣裙,梳着丫鬟髻,看起來頗有靈氣,此時手上捧着個托盤,裏面放着金簪、耳墜,腳步匆匆走到廂房之中。
綠珠規規矩矩坐在梳妝台前,柔柔的臉蛋上有些不高興,輕聲嘀咕:
“玉堂,你老實點,再不打扮好,待會蓋頭蓋上就不能取下來,晚上公子一掀開,看你怎麽辦。”
“我...我不太會打扮...”
“都說了我幫你。”
“不要....你畫的好難看。三娘,你快點啦...”
“來啦來啦。”
扈三娘在屋裏放下托盤,便把玉堂按在了凳子上,拿起胭脂水粉,精心點綴着玉堂的小臉兒。
綠珠早就打扮好了,時辰沒到,不能把蓋頭蓋上,遇是走到跟前,幫忙整理着玉堂的發髻,擡眼飄向這幾天少言寡語的扈三娘:
“三娘,你那天出去買東西,回來後怎麽就不愛說話啦?是不是在外面受了欺負?”
“沒有...”
扈三娘眼神微亂,隻是認真給玉堂上妝,猶豫了下,又柔聲道:
“姐妹嫁人,都是這樣....”
“哦...”綠珠抿嘴笑了笑:“放心啦,晚上我們還是住在這間院子,你就在對門住着,又不是嫁出去。”
玉堂端端正正坐着,連眼睛都不敢亂動,嘴上卻管不住,嘻嘻笑了下:
“三娘是羨慕,也想嫁給公子...”
“哪兒有,不要瞎說。”
“哼~我眼睛可尖啦,昨天明明看見公子出門的時候,三娘站在梯子上望着....”
“對啊,前天晚上三娘洗澡的時候,我好像瞧見公子也在外面偷偷望着...”
“啊??!”
扈三娘渾身微震,一不小心把玉堂的小臉塗花了。
玉堂一愣,頓時委屈焦急起來:“哎呀!怎麽辦怎麽辦,三娘你不要走神!”
扈三娘又開始手忙腳亂的擦起來,眼神略顯慌亂,擡眼望向綠珠:
“真的?公子他,偷偷看我...那啥?”
綠珠抿着嘴輕笑:“怎麽可能,公子武藝高強,真要偷看豈會被我們發現...”
扈三娘松了口氣。
“...我是瞧見三娘去洗澡,公子就不見了,三娘出來公子也冒了出來,還笑容古怪...”
“.....”
扈三娘抿了抿嘴,無話可說。
玉堂嘻嘻笑着,擡手整理着扈三娘的衣裙:“三娘,你現在是公子院裏的丫鬟,又長這麽漂亮,遲早要被公子那啥,認命吧。”
“是啊,公子經常誇三娘長的好看,腿又長...”
“有嘛?”扈三娘微微蹙眉,半信半疑。
玉堂很認真的點頭:“真哒,前天我和雪兒姐姐一起試裙子,公子也在跟前,雪兒姐姐換衣裳的時候,公子看了半天,說你的腿比雪兒姐姐軟一些,摸起來很滑...咦,不對,公子摸過你嘛?”
綠珠也是一愣,狐疑的看向扈三娘。
扈三娘在玉堂的臉上捏了下,略顯惱火,想了想,又輕輕哼了一聲:
“我一個丫鬟,被主人家摸兩下...還不是家常便飯...”
“也對哦,公子親過你沒?”
“哎呀,别問啦...”
“嘻嘻,怪不得這幾天三娘悶悶的,肯定被公子欺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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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宅之内,曹華身着紅色長袍,頭戴金冠,攤開手雙手站在鏡子前。
陳靖柳青衣薄裙,認真整理着情郎的衣襟,清麗的眉宇間帶着幾分醋意:
“曹賊,你...你還真娶了一大堆婆娘...”
曹華笑容溫和,擡手環住了她的腰,略顯無奈:
“我堂堂京都太歲,娶個百八十号婆娘理所當然...”
“啐—”
陳靖柳把臉頰貼在他的胸口,聽着平穩的心跳聲,沉默許久,幽幽說了一句:
“色胚...”
“呵呵...”
啪——
一聲脆響,換來了女子一聲三分惱火七分幽怨的呢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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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樓街後方嶄新的宅院之中,熱鬧的氣氛并不比曹府差多少。
鋪子的夥計掌櫃來來往往收拾,李師師和蘇香凝身穿大紅嫁衣,猶如一對兒妙齡姊妹,在閨閣之中準備着。
蘇香凝有一丢丢緊張,手兒捏着裙角,端莊娴靜的坐着,雙眸不時望向窗外。
李師師向來波瀾不驚,此時也沒表現出激動神色,隻是提着華美的嫁裙在屋裏轉了兩圈,腰肢婀娜嬌顔如玉,看起來賞心悅目。
而與她們截然不同的沈雨,則是把自個埋在被子裏當鴕鳥,連頭發都不露出來。
“小姐!小姐!...”
“姑奶奶,你快出來,想急死爹爹不成...”
沈家幾個長輩在巷子裏呼喊的聲音傳來。
蘇香凝聽見聲響,有些無奈的看向繡床:“雨兒,時辰快到了,你躲在我這裏做甚?要上花轎啦,快回去打扮。”
“我不嫁人,姓曹的陰我...”
被子裏傳出悶悶的聲響,小白腿踢了幾下被子,又縮了回去。
李師師坐回妝台,環兒爲兩個新娘子打扮,笑眯眯的勸了一句:
“沈小姐,今天進門的姑娘可多得很,你再躲着,待會曹太歲去沈家沒接到人,一生氣直接走了,你就得自個灰溜溜跑過去拜堂...”
李師師笑意盈盈,也偏頭打量了一眼:
“沈家在西蜀雪中送炭,爲曹太歲立下悍馬功勞,今日迎娶的規格必然隆重。若是沈姑娘逃了婚,下次再進門,可就得叫我姐姐啦,嗯...應該是叫所有人姐姐...”
還是這句話管用。
埋在被子裏當鴕鳥的沈雨,聽到這話一個激靈:“對哦~”猛的一頭翻起來,蹙着小眉毛:“我今天不進門,豈不是要叫姓寒的姐姐,憑什麽啊?我可是送了一船銀子...”
蘇香凝無奈搖了搖頭,擡手給她整理着頭發,故意使激将法:“知道就好,你和寒兒都沒出閣,昨晚上曹華還和我商量該怎麽辦,讓我勸你一句,今晚讓着寒兒點,在屋裏多等一下....”
“憑什麽?!”
沈雨急慌慌的爬起來跳下床,手腳利索的整理衣裙,氣哼哼的道:
“姓寒的近水樓台,本身又沒什麽功勞,我可是把半個沈家都送給他了,讓我等謝姑娘也罷,憑什麽等姓寒的?”
蘇香凝幽幽歎了口氣:“認命吧,咱們姐妹三個出身不好,受點委屈應該的...”
李師師認真點頭:“寒兒、綠珠、玉堂三人,自幼伺候曹華,咱們比不過,該讓着還是要讓着...”
“不行不行~”
沈雨立刻急了,麻溜的就跑出了門,引來兩聲銀鈴般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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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泉巷口三個槐樹郁郁蔥蔥,‘謝府’外江湖人林立,還有諸多官吏太監,在門口恭恭敬敬的等待。
荷塘旁邊的房間之中,謝怡君紅裙如血,頭戴金钗,雍容華美如落在凡間的鳳凰,隐去了眉宇間的英氣,隻留下一枝獨秀般的絕美容顔。
她的封爵和曹華是對等的,今天的大婚嚴格來說是兩位諸侯聯姻,她是今天的主角,因此所有繁文缛節都集中在她這裏,連言行舉止都有規矩。
祝曲妃給不太會打扮徒弟認真描眉,自身也是一襲紅裙,臉上表情很古怪,既有嫁女兒的舍不得,又有要嫁人舍不得家裏的戀戀不舍。不過眸子裏跟多的,還是小姑娘似的激動與緊張,不停的安慰:
“怡君,女兒家總要嫁人的,你不要害怕,晚上把眼睛一閉就行啦,他叫你娘子,你叫她相公,然後喝交杯酒....”
嘀嘀咕咕,話痨了一早上。
謝怡君微微偏頭,有些好笑:“師父,你放松點,把眉毛畫歪了怎麽辦?”
祝曲妃柳眉輕蹙,把她的臉兒扶正:“還叫我師父,故意戲弄我是不是?我就比你大一丢丢...”
“師徒名份大于天,受了拜師禮,喝了拜師茶,你自己造的孽,自己受着。”
“哎呀~當年我才二十多,和你鬧着玩的,你一直叫我師父,我以後怎麽見人....”
謝怡君勾了勾嘴角,上下打量幾眼:“以後,我叫你師父,你叫我姐姐,咱倆各論各的。”
祝曲妃有些生氣,擺出師父架子,想了想:“你再這樣,信不信我讓小郎君收拾你?”
“切~”
謝怡君半點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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驸馬府内,趙霏第二次穿上了火紅的嫁衣,與往日一樣,戰戰兢兢的坐在床上,雙手放在腰間,繡鞋時不時不安的動幾下,又被嚴肅認真的表妹瞪一眼,乖乖的坐好。
“洛兒,我是改嫁,不能再穿鳳冠霞帔的...”
“規矩是相公定的,讓你穿你就穿着....”
趙天洛如同她剛嫁人時趙霏陪她出閣一樣,給表姐梳着頭發。
趙霏本就沒什麽主見,最怕麻煩,本以爲偷偷進門就行啦,卻沒想到還要再拜一次堂,她一個寡婦,跟着一幫子姑娘一起進門,心裏自然緊張,央求多次表妹都不放過他,也隻能柔柔弱弱的坐好。
趙天洛性格傲氣強勢,瞧見趙霏快要嫁人了還這麽柔弱,不禁蹙眉道:
“霏兒姐,你不能老這樣,後宅現在人多,你柔柔弱弱的以後肯定被欺負....”
“不是有你和曹華嘛...”
“相公是男人,婦人家勾心鬥角,他不好管。我雖說是大婦,可勢單力薄,連靖柳都管不住,更不用說其他人。你要是再不幫着我,我以後說不定也得被欺負...”
“我...我怎麽幫着你嘛...你要是護不住我,我就去找祝曲妃了,她會向曹華撒嬌...”
趙霏幽幽怨怨的嘀咕了一句,把趙天洛氣的半天沒說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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典魁司衙門,黑羽衛居住的房舍之間,無數黑羽衛悍勇站在房檐、圍牆上,大聲嬉笑起哄。
荊鋒少有的穿上了一身華服,雖然滿身江湖人看起來有些不倫不類,表情倒是很嚴肅,不停訓斥:
“笑個什嗎?有種把自己妹妹嫁給都督,沒本事還瞎起哄...”
看庫房的三才用僅有的一隻手持着鑼錘,銅鑼挂在胸口,跟着荊鋒一起對噴:
“對啊!虞候之恥也是虞候,太歲門神咋的啦,這是信任,你們想給都督看門都沒機會....”
“哈哈哈...還是三才夠損...”
哄笑聲中,旁邊的屋子裏,荊雪氣的柳眉倒豎,幾次想起身對罵。
李家小姐按着荊雪動彈不得,頗爲興緻的打扮着:
“雪兒,你可不能跑,我們老李家就指望荊鋒飛黃騰達,你要是不嫁進去,我爹怎麽當都督的長輩...”
船娘在旁邊熱心的整理嫁裙,呵呵輕笑:“對啊,我家娃兒日後還想進黑羽衛了...”
荊雪略顯惱火,眼神微冷的說道:
“我哥不是趨炎附勢的人,是性格耿直忠貞才被曹大人看上,不是因爲我。”
“對對對...”
“你再敢取笑我,我不嫁了...”
“你不嫁試試?都不用你哥動手,都督都能把你收拾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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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九全的小院,黑羽衛都在院落外等待。
寒兒獨自坐在西廂的小屋裏,穿上一襲嫁衣,提着永不離身的長劍,來到了正屋的靈堂,把長劍放在了靈位之前。
寒兒俯身認認真真的磕了個頭,然後直起腰身,看着那尊安靜的牌位,沉默良久,幽幽低語了一句:
“爹,寒兒今天嫁人啦....”
靈堂寂靜無聲,隻是往日的壓抑和肅穆,在此時好像溫馨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