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距離成都府一千多裏路,一天跑過去顯然不可能,不過從府河進入長江,順着江水順流而下,抵達江南,恐怕也用不了半個月。
曹華站在樓船頂層的露台上,看着成都府的巍峨城池漸行漸遠,擡了擡手,有些不舍。不過有些事總得去做,不把潛在的威脅全部解決,他就沒法安安心心的和婆娘們酒池肉林。
房間比較空曠,露台在船樓的正後方,新建的船隻還有些味道,綠珠正拿着抹布到處擦,玉堂則跑到了側屋的丫鬟房裏,擺放着他的衣物等物件。
将近一年時間,也隻下水了一條戰船,其他三百多艘船都是征用的大小商船,有五十條船稍微改了下,火炮擺放在甲闆上,打大宋水師夠用了。
杭州的萬家已經暗地裏建好了火器作坊,等三萬蜀軍抵達杭州,方七佛即可召集方臘舊部的兵馬,剛剛經曆大叛亂,江南流民極多還沒安撫好,想招兵買馬很容易。之後就攜大軍北上,事情就算辦完了。
寒兒在書桌上收拾着東西,瞧見綠珠拿着抹布在屋裏跑來跑去,胸脯顫顫巍巍的很讓人眼饞,冷聲道:
“綠珠,你擦個什麽?都擦了十幾遍,再擦該掉漆了。”
“有味道...”
綠珠弱弱的回了一句,把抹布拿着手裏,倒是不敢擦了,不過寒兒一轉頭,她連忙又偷偷伸手擦了幾下。
寒兒見狀眉頭緊蹙,想了想,輕聲道:
“公子,夫人說您路上無聊的話,把兩個丫頭收了。”
“...我..我不擦了...我去燒水....”
綠珠委屈巴巴的收起抹布,低着頭急匆匆的就跑了出去。
玉堂則是一個激靈,從側屋跑出來,趴在門口探出腦袋:
“寒兒姐,怎麽也得你先,我還小...”
“都快十九了還小,你準備老死在府上?”寒兒說着便往過走。
玉堂見勢不妙,也想往出跑,隻是沒跑出幾步,就被一雙手提溜回來。
“公子...”
玉堂滿眼窘迫,求生欲很強的望向曹華:
“寒兒姐先嘛,她天天晚上做夢,我聽見過好多次....”
“你讨打是不是?”
寒兒面紅耳赤,走到跟前逮住玉堂,就是壓腿、下腰、劈叉三連,把玉堂折騰的哭哭啼啼。
曹華搖頭輕笑,蹲下身來,陪着寒兒一起折騰玉堂,擺出各種稀奇古怪的姿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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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怡君留守西蜀,穩住蜀地的各路将領,曹華帶着三萬大軍親征,等消息傳到幾千裏外的汴京,已經是七天之後。
朝廷之上直接炸了鍋,鄭居中直接破口大罵:
“還夜天子,我看他是想把‘夜’自去掉,當大宋的天子。”
也不怪朝臣這麽大火氣,招安令剛剛下去,開出的條件都已經喪權辱國了,談都不帶談的,直接就發兵出川,這是想幹啥?
清君側?
聽到這個滑天下之大稽的理由,文武百官群情激憤。
清君側把天子都殺了,現在還來?準備再殺一個?
你直接光明正大稱帝不行嘛?
既然打出清君側的旗号,目的地肯定就是汴京了。
群臣雖然怒火中燒,但該防的還是得防,迅速調集各路兵馬,準備入京勤王,因爲曹華是走水路過來,各地水師也開始往開封府調動,同時給長江沿岸的州府下令,攔住并殲滅曹華的船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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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隻搖搖晃晃,扈三娘洗完堆積如山的碗筷,站在小門外,冬日的江風吹過,淡淡涼意襲來,不由緊了緊身上的襖裙。
‘咚咚’的聲響傳來,好像是有人在上面的露台跑來跑去。
應該有三個人,有兩個會武藝....
扈三娘擡眼看了下,雖然什麽都看不到,些許聲音卻傳來下來:
“公子...不要...疼....饒了我吧...”
小女孩哭哭啼啼的聲音,很難受,就如同....
扈三娘輕輕‘呸’了一口,暗暗罵了一句:“狗官。”
“給我老實點,腿張開....”
另一個女子清冷的聲音,很嚴厲。
扈三娘微微蹙眉,想了想,又罵了一句:“狗男女。”
“嗚嗚——腰快斷啦...公子,你别用力啦...”
“整天調皮,松松身子骨是爲你好....”
“換個姿勢嘛...嗚嗚...”
扈三娘聽不下去,捂住了耳朵。暗道:狗官果然都是一個模樣,這種龌龊貨色,實在該殺.....
回身走回廚房,三個廚娘都在艙室裏歇息。
她正想進去,卻見一個珠圓玉潤的小姑娘,蹲在廚房的角落,用銅壺燒着水。
身着翠綠的襖裙,臉蛋兒有些嬰兒肥,看起來白白嫩嫩的,長的非常斯文,梳着丫鬟髻,頭上插了根看起來挺名貴的簪子,應該是經常摸的緣故,亮閃閃的,連花紋都快淡了幾分。
她走到跟前,打量幾眼,認出是跟着曹太歲上船的兩個丫鬟之一。
扈三娘略微琢磨,心思微動,蹲下身,開口道:
“小姑娘,你在這兒做甚?”
“燒水。”
綠珠回過神,弱弱的擡頭看了眼,不認識,臉便紅了,不動聲色的朝裏側移了幾分。
扈三娘想了想,便也在土竈後面靠着牆壁坐下,偏頭看着有些悶的小姑娘:
“你叫什麽名字?”
“綠珠。”
綠珠和悶葫蘆似的,在家裏都沒幾句話,更别說遇見陌生人了,猶豫了下,小聲道:
“我燒水啦,你忙你的吧。”
扈三娘眨了眨眼睛,擡頭看了眼:
“上面還有個廚房,是給大官準備的,你怎麽不去哪兒燒?”
“李大人和船娘在一塊,不好意思過去...”
綠珠天生太過内向,和陌生人呆一起很窘迫,又不敢回屋,隻能拿着燒火棍,把臉偏向了角落。
扈三娘略微打量幾眼,有些疑惑——丫鬟也分三六九等,一般少爺的貼身丫鬟,最後都能有個妾侍名份,最差也是通房丫頭,隻負責少爺穿衣吃飯。燒水這種活兒是雜役幹的,能跟在曹太歲身邊出門伺候,顯然不可能是雜役。
“你應該是曹太歲的貼身丫鬟,這種下人幹的事情,打個招呼就行了,幹嘛自己跑過來?”
“我...我本就是下人,都燒了好多年啦...”
綠珠又往裏面挪了挪,規規矩矩的蹲在土竈後面,問一句答一句。
這模樣可不像大戶人家的丫鬟,扈三娘猶豫了下,看向上方:
“曹太歲,是不是經常欺負你?”
綠珠聽到這個,臉色微紅,搖了搖頭,猶豫少許,又開口:
“公子是好人....可好啦...”
扈三娘微微蹙眉,略顯不屑,不過并沒有表露出來,而是很和氣的問道:“既然是好人,怎麽會讓你去燒水,是不是嫌棄你太悶,不會說話?”
綠珠沉默了下,回過頭仔細打量幾眼,覺得扈三娘看起來不像個壞人後,才小聲道:
“沒有....我十二歲的時候,被寒兒姐從城外買回來,家裏就兩個丫鬟,我和玉堂什麽都不會,玉堂調皮又笨,老被寒兒姐打手闆,然後就躲到廚房燒水,我不敢一個人呆着,就跟着去燒水啦...”
“曹太歲...府上就兩個丫鬟?”
“嗯.....本來一個都沒有,聽寒兒姐說,公子以前住在大老爺的院子裏,皇上封了侯爺後,賞了個很大的宅子。公子搬進來後,沒有丫鬟仆役,寒兒姐本來想雇人,結果公子名聲不好,根本沒人來,就跑到城外買了兩個....”
“呵呵,是嘛....爲什麽不買大點的丫鬟?你才十二歲,買回來也幹不了活兒...”
“我和玉堂年紀小,便宜。”
“啊?曹太歲還買不起丫鬟?”
“大老爺從來不收銀子,公子也一樣,本身就是個侍衛,封了侯爺後每個月才有二百兩月俸。”
“二百兩不少,夠窮苦人家活一輩子啦...”
“不一樣,公子身份高,總不能穿身麻衣就出門。侯府那麽大,皇帝賞的也不能弄得亂七八糟,每個月都要請人修剪花花草草,後來公子覺得浪費,就直接用劍‘唰唰唰’削了。還有人情來往,公子不收銀子,但不能不送,好些個國公、侯爺辦喜事,都得随禮,以公子的身份,還不能送輕了,每次送禮,家裏都能窮半個月,把寒兒姐急得團團轉,連我倆的月錢有時候都會欠幾天...”
“聽你這麽說,曹太歲日子過得挺苦...”
“很苦...大老爺到過世都沒請一個仆人,都是自己做飯....寒兒姐從來沒買過一件首飾,還得裝作不喜歡的樣子....公子以前雖然兇,殺人不眨眼,不過從來不挑,做什麽吃什麽,唯一給自己買的東西隻有一把扇子,出門永遠都穿官袍,别人都說公子架子大,其實是公子不想讓寒兒姐爲難,不置辦衣裳....”
“是嘛?曹太歲這麽清廉?”
“應該是大老爺管的嚴...嗯...我記得有一次,公子拿了把扇子回來,象牙做的,很漂亮,然後大老爺就過來了,用藤條打了公子一頓,打的背上血肉模糊,公子都沒哼一聲....後來才知道,是公子一個人去抄家,殺完人後見地上扔着一把扇子,估計是某個少爺玩剩下不要的,就撿了回來....”
“啊?人都殺完了,撿了個不要的東西,爲什麽要打你家公子?”
“....抄家嘛,是替官家殺人,東西要充公,不是自己的就不能拿,被人抓住把柄,一輩子都完了....”
“哦....”
扈三娘眨了眨眼睛,往近坐了幾分,擡頭看了看上面:“那你家公子,什麽時候變成現在這樣的?現在看起來可不像個清官,一大堆妻妾,出門也是錦衣玉食。”
“公子一直都是清官,隻是前兩年忽然會掙錢了,對我們也特别好特别好......以前公子也好,不過一直是冷冰冰的模樣,很吓人,有次提着個人頭回來,放在櫃子裏,玉堂好奇打開看,被吓暈了,還被公子罵了一頓....”
綠珠少有的說這麽多話,想了想,又抿了抿嘴:“你别和外人說,公子知道,會滅口的。”
扈三娘還真吓了一跳,點了點頭。
綠珠腼腆一笑,低下頭,又開始嘀咕:
“還是現在的公子好,自從公子轉了性子,家裏日子過得好多了,起初寒兒姐還吓到了,以爲公子跑出去搶錢,後來...後來發生公子是東京第一才子,可把我高興壞了,我最喜歡的就是蘇轼公子....”
說道這裏,綠珠把頭上的簪子拔下來,晃了晃:“這是公子送的,當時還不知道公子就是蘇轼,把玉堂羨慕了好久.....”
扈三娘琢磨了下:“聽起來,曹太歲更喜歡你,你怎麽一個人躲在這裏燒水?”
綠珠臉色一紅,搖了搖頭:
“公子最喜歡玉堂,整天在公子面前蹦哒闖禍,公子都不收拾她,把寒兒姐氣得牙癢癢.....你不知道,以前在府上打麻将...嗯...就是賭錢,玉堂把公子臉都氣紫了,我都吓的發抖,玉堂還嘻嘻哈哈的從公子手中搶錢...哈哈...”
綠珠笑了下,又連忙掩住嘴。
銅壺‘噗噗’的燒開了。
綠珠覺得時候不早了,便站起身來,微微福了一禮,便悶着頭跑出了小廚房。
扈三娘略微思索,輕聲說了句:
“綠珠,有空的話多下來聊聊,我在這裏也悶得慌。”
“好~”
綠珠跑出幾步,轉身認認真真的福了一禮,便又跑掉了。
扈三娘看着燒開的銅壺,想了想,起身從廚房取出一把殺魚的細刀,比劃了下,又放回了原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