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的汴京城,似乎比往日清淡了幾分,連青樓勾欄的歌舞都少了。
士子文人、王公子弟,都聚在文會茶舍之内,讨論一件大事。
曹華在江南當堂殺了太傅童貫,随着押送的船隻慢慢接近,京城的輿論不停變幻。
古之成大事者,無不譽滿其身,謗滿其身。
前一句或許和曹華沒關系,但後面兩句,用在曹華身上非常貼切。
曹華一個閹黨魁首,迫害的官吏不計其數,顯然不是啥好人,在京城恨之入骨的人比比皆是。
可曹華偏偏又是那個‘仁善無雙’的蘇轼,這個招牌還是滿場書生跑去送的,即便隐瞞身份在先,幹的事和才氣是真的,還是有不少明眼人承認這個。
諸多文人士子争論半天,也隻能抛開這一茬把以前的事情抹去,不管曹華的好壞,就事論事隻說殺童貫的事情。
童貫也不是什麽好東西,和曹華一丘之貉,一個宦官掌軍權本就讓不少人不滿。
而曹華一劍把童貫宰了,明顯是件不合法,但大快人心的好事。因此也有些人給曹華聲援,不過哪怕是聲援曹華的人,也覺得打仗的時候不聞不問殺了主帥太過火,都在争論從輕還是從重,而不是有罪或者無罪。
踴路街被圍的嚴嚴實實,曹華的家眷沒法離開半步,若非是黑羽衛在外面守着可以偷偷送糧食進去,一百多人恐怕能餓死大半。
有不少官員覺得這種對待叛将的做法過激了,可聖上已經下了令,也不好撤回去。
現在還能在京城爲曹華奔走的,竟然是曾經罵曹華罵的最兇的幾個禦史言官,這些個官吏都和陳清秋一樣認死理,無派無黨,覺得這樣做不對就一直上折子,隻可惜和往日一樣,根本就到不了天子的近前,到了也會被當作沒看見。
随着正月過去,曹華回京的日子逐漸接近。
朝臣的風向逐漸統一,一場讨論也在蔡京的書房内開始。
右相王黼、太師蔡京、大内總管梁師成等等朝堂巨擘,坐在太師府的書房中,宛如一個小朝會,其實也差不多,因爲這些人共同決定的事情,龍椅上的天子也拒絕不了。
蔡京坐在主位,端着茶杯認真思索片刻,看向梁師成:
“梁公公,曹華最近有和反應,你可知曉?”
梁師成略顯煩悶,歎了口氣:
“典魁司三千黑甲都在武安侯外面圍着,衙門裏都沒了人,能有個什麽反應。”
王黼眉頭輕蹙,認真思索了下:
“沿途傳來的消息,曹華的船極少停靠,随行衙役下船稍作補給後便會啓程,曹華從未離開過艙室半步。”
蔡悠想了想:“家眷尚在京城,曹華肯定回京受審....現在典魁司已經到了梁公公手上,再讓回去未免可惜....”
梁師成眉頭緊蹙,搖了搖頭:
“誰坐鎮典魁司,得看聖上的意思。關鍵是不明白曹華爲何殺童貫,若真如曹華所說,是童貫失心瘋去謀害康王.....”
蔡京微微眯眼:“就算童貫失心瘋謀劃康王,曹華也無權斬殺朝廷重臣平叛主帥,聖上這次真的動了怒,不會再保曹華。”
衆人聽見這話,眉梢微微凝了一下。
梁師成微微欠身:“蔡相,如何知曉聖上不會再保曹華?曹華畢竟是聖上一手栽培,其對趙氏的忠心也有目共睹...”
蔡太師沒有言語,隻是喝着茶。
書房中稍微沉默了片刻,衆人便緩緩點頭。
王黼想了想:“典魁司權柄太大,握在曹華手裏,難免禍及朝堂....這次他犯下大過,若不能乘機趕盡殺絕,以曹華的能力,東山再起也不是不可能....”
梁師成搖頭:“曹華行事與典魁司密不可分,要動他典魁司必然也被拉下水,隻是殺童貫這一條尚未有定論的罪名,難以置其與之死地。”
蔡太師放下茶杯,緩聲道:
“曹華以典魁司職務之便,調用軍器監工匠,挪用典魁司銀饷,搶先鑄造了‘大都督炮’,暗中聯系金國,意圖引金兵破關,毀我大宋基業...”
話語一出,在場說有人都是一驚,梁師成琢磨了下:
“這罪名有點大,而且沒有證據....”
蔡京搖了搖頭:“梁公公現在是典魁司主官,衙門裏還放着幾門‘大都督炮’,金國使臣不日便要返程,送兩門給他們,等使臣一走,說曹華授意即可。”
梁師成點了點頭:“黑羽衛都在侯府守着,這事兒确實好辦....不過,聽江南那邊說‘大都督炮’威力盛大,是攻城利器,送給金國,若是他們仿制出來,會不會危及邊關?”
“奇淫巧技罷了,兩國交鋒,豈是一兩樣兵器能改變的。”
蔡太師抿了口茶水,看了看宮城:“這是聖上的意思,六月便要發兵聯金伐遼,現在我朝與金國乃兄弟之邦,送兩件兵器,也能彰顯我大宋氣度....而且金國極缺鹽鐵,典魁司造幾架‘大都督炮’,耗費白銀四十餘萬兩,銅鐵六十餘萬斤,這耗費都能裝配一萬禁軍,華而不實。”
衆人微微點頭,既然這是聖上的意思,那就沒什麽可說的了。
書房的商議散去後,諸多官吏便開始運作,構陷各種亂七八糟的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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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安侯府熄了燈火,不少黑羽衛進進出出,所有的丫鬟仆役都睡在廊道裏,曾經奢華漂亮的府邸,顯出了幾分蕭條。
唯一亮着燈火的,是後宅的主卧。
趙天洛雙目無神的看着窗口,窗外是遠處的巍峨宮牆,潔白的小手放在腹部,哪怕是走神的狀态,呼吸也小心翼翼,生怕影響到腹中的胎兒。
陳靖柳眼中帶着憤怒,此時卻不敢表露出來,隻是微笑着說些家常話,安撫着趙天洛。
康王重傷瀕死、曹華重傷、曹華殺了童貫,幾個消息同時傳來,一瞬間擊垮了心性堅韌的公主,當場暈厥了過去。
府上爲此亂了套,剛剛安撫好公主,正準備陪着公主進宮去找太後說情,不曾想聖上的旨意就下來了,直接圍住了武安侯府,軟禁了所有人。
這種對待叛将的做法,讓自幼忠貞的陳靖柳都氣暈了過去,可她又能如何。
現在連外面是什麽樣都看不到,隻能從黑羽衛口中得到一點點消息,根本說不上一句話。
眼睜睜看着武安侯府變成這樣,她一個女人家,除了照顧好趙天洛,照顧好相公的第一個孩子,還能做什麽。
玉堂和綠珠站在跟前,眼圈都是紅的,卻不敢哭,反而得露出笑容,說着些開心的事情讓公主輕松些,可此時此刻,又有什麽開心的事情可以拿出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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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門外,陸老頭坐在太師椅上,端着紫砂壺,接過一封封信件,看過後又逐一放到身邊的木桶裏燒毀。
徐甯坐在府門外的台階上,偶爾回頭看一眼,想要說什麽,卻又不好開口。
陸塵幽幽歎了口氣,放下了紫砂壺,緩聲道:
“徐甯,你出自将門世家,公然抗命,必然影響日後仕途。徐老爺已經過來崔了幾次,想回去,就回去吧。”
徐甯扛着鈎鐮槍,搖頭笑了下:“都督的事兒尚未有定論,我若此時離開,日後有何臉面留在典魁司,即便聖上真給都督治罪,徐某也會守到最後一刻。”
陸老頭點了點頭,沒有評價,隻是繼續看着各地的消息。
月上指頭,一個鷹爪房的虞候跑過來,皺眉道:
“梁公公方才帶了幾個人到典魁司,說是聖上想看司中的‘大都督炮’,您看....”
陸老頭歎了口氣:“聖上想看,我等又不能抗命......把工匠照顧好即可,都督沒回來之前,聖上說什麽,我們就做什麽。”
“諾。”
虞候當即領命,轉身跑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