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寶堂的三層高樓燈火通明,數十個夥計進進出出,說着‘小姐慢走、夫人歡迎光臨’等等,身着冬裙的婉柔女子,永遠都趴在三樓的窗口,已經成了這片街區的一道風景。隻是所有人都隻知道這位姑娘的背景,沒人敢露出半點不尊敬。
十寶堂的側面,原本一家賣絲綢的店面被盤了下來,挂上了新的招牌,燙金大字寫着‘來碗豆花’,還是侍郎蘇幕親自提筆寫的,古怪的名字引得不少行人側目,在寸土寸金的楊樓街,用三層樓開個豆花店更是讓人直呼‘敗家娘們’,一碗豆花五文錢,賣到天荒地老都沒法回本。隻是人家繼承億萬家産的小富婆錢多燒的慌,尋常人也管不着。規模這麽大的豆花鋪子,自然也成了楊樓街的名店,不少達官顯貴都會進去坐坐。
華燈初上,李師師站在臨街的窗口,看着對面的兩棟鋪子,愣愣出神。街對面的姑娘發現了她,還擡手打了個招呼。
李師師婉柔一笑,也擡起手,隔着一條燈紅酒綠的楊樓街,晃了晃。
坐着小畫舫抵達平江府,謝怡君便獨自離去,祝曲妃直接撐着小畫舫,送她回了京城。爲了掩蓋曹華窩藏她的事實,她還編了個故事——她被仇道人擄走,在平江府遇到了一位俠女,仗義相助把她送回京城,事後飄然而去不留姓名。
至于祝曲妃去哪兒了,李師師還真不知道,不過以她個把月的接觸來看,以祝曲妃的性子,肯定是偷偷摸摸跑去了武安侯府打探消息,好等日後進了侯門,在後宅之中呼風喚雨。
回汴京已經半個多月,逐漸恢複了往日生活,離開半年名氣淡了不少,曾經的熟客也都去了徐婆惜那裏,不到她這兒來了。恐怕從今以後也會名聲越來越小,直到有一天默默無聞的離開茗樓。
再美的花兒,總有凋零的一天。
回想今年的行程,李師師忽然覺得有點可惜,宜春樓、鶴頤樓、烏紗崗、馬車上、小畫舫,其實都是天賜的機會,不過好像又一次都沒抓住,最近的一次,都躺在了一張床上,此時卻又成了兩個世界的人。
有點後悔那晚裝睡沒醒過來,若是醒過來,稍微主動一點,恐怕就是另一番模樣了吧。
李師師看着街對面趴在窗口發呆的女子,雙眸如清泉,看不出是羨慕,還是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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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師!有客人來了。”
房間外傳來腳步聲,湯夫人的聲音讓李師師回過了神。
“媽媽,我不舒服,今天不見客。”
“師師,是我。”
中年人磁性的聲音響起,帶着幾分天生的威嚴。
李師師不知爲何,身體本能的哆嗦了下,自幼學習如何察言觀色洞悉男人的想法,或許是察覺到男人的聲音與往日的親和有些許不同吧。
李師師抿了抿嘴,臉頰依舊平靜如常,輕輕關上窗戶,走到門前,打開了房門。
身着儒衫的趙诘,手持折扇站在門口。
李師師此時才發現,茗樓内不知何時被清了場,無數侍衛站在樓中各處嚴防死守,趙诘身後都有八個黑羽衛手按官刀,時刻注意周圍。
李師師疑惑少許便釋然了——曹華和薛公公不在,皇帝隻能這樣出門。
“先生來了。”
李師師微微福了一禮,回身坐在了小榻之前,動作娴熟的煮茶、斟茶,便如往日一樣。
趙诘緩步走到小榻旁坐下,想了想,緩聲道:
“聽說,師師在江南遇到了賊子?”
“謝先生關心,有驚而無險。”
“沒事就好。”
趙诘将折扇放在小案上,仔細打量着面前傾國傾城的美人,依舊如一坐冰山般不食人間煙火,動作表情親和有禮卻又拒人千裏之外,讓人生不起半點亵玩之心。
李師師斟滿了茶杯,放到趙诘面前,說着些路上行程的瑣碎事,有江南才子的才氣過人,有遇到匪人的擔驚受怕,不緊不慢,如同與多年未見老友聊着家常。
與往日不同的是,趙诘隻是安靜聽着,眼睛一直盯着李師師,默然不語。
時間一點點過去,茶水漸涼。
李師師端起茶杯,從輕斟上了熱茶,微笑到:
“先生今天心情不好?”
趙诘輕輕吸了口氣:“是啊,想曹華了。”
李師師倒茶的手微微一頓,房間裏隻剩下茶水落入杯中的聲音。
凝滞不過片刻,李師師便柔聲道:
“曹公子,應當快回來了吧,聖上也大半年沒見他了。”
趙诘似乎真的有心事,端起茶杯輕輕茗了一口,想了想:
“曹華有個曹八鬥的名聲,尉遲虎叫出來的,起初汴京的大小才子,還以爲說的是曹植,後來才曉得是曹華,說起來,倒挺有意思...呵呵...”
李師師臉色卻依舊溫潤如水,點了點頭:
“嗯...曹公子确實才氣過人,比起曹子健,恐怕也不逞多讓。”
趙诘搖頭笑了下,端着溫熱的茶杯輕輕旋轉,良久,才緩聲道:
“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曹植七步成詩,才氣恐怕要高一些。”
李師師愣了下,不知趙诘爲什麽提這首詩,想了想:
“曹華也能七步成詞,《七步詩》出名,在于急中生智的佳話。若論詩詞歌賦的造詣,曹植的《洛神賦》,粲溢今古,卓爾不群,最能顯起才華,與曹華的《水調歌頭》相比,孰高孰低,恐怕沒人敢做出定論。”
趙诘不置可否,沉默許久,輕輕吐了口氣:
“隻是忽然想起這首詩,倒是忘了《洛神賦》.....罷了,宮中還有政事,改日在來拜會師師。”
趙诘輕輕笑了下,便起身出了門。
李師師起身相送,略顯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