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我錯了,我知錯了。我在船上躲了一個月才過來...你别趕我走...”
曹華停下腳步,眼中帶着幾分惱火。
荊娘子連忙把他抱住,臉頰貼在胸口,隻是‘嗚嗚’的哭。
“江南兵荒馬亂,讓你在京城好好帶着,我又不是不回去,你跑過來做什麽?我又不是出來旅遊,你是不嫌事大?”
荊娘子死死抱着曹華,連連搖頭:“沒有...我...我在府上真的呆不住...我想你了...我好好呆着,不會拖累你,你别趕我走....嗚嗚...”
曹華擡起手來,荊娘子猛的哆嗦了下,便把臉埋在他胸前,身體緊繃微微發抖。
曹華吸了口氣,忍了許久,最終隻是拍了拍她的後背:
“家裏欺負你了?”
“沒有.....兩位夫人對我很好,隻是....隻是她們是大戶人家的小姐,我和她們沒話說....蘇姑娘有自己的鋪子,我什麽都沒用,隻能呆在府上,也沒身份.....有些個丫鬟背地裏說我整天舞刀弄槍粗俗不堪,我氣不過,又不敢打她們......”
語氣包含憋屈,如同找到訴苦的人一般。
曹華聞言微微蹙眉,想了想,輕輕歎了口氣——這世道的高門大戶本就是這樣,除了家主和嫡妻擁有絕對權威,其他各房的丫鬟仆役都有自己的小主子,即便主子間和和氣氣,下面的丫鬟也會背地裏勾心鬥角。玉堂照樣背地裏說幾個嬷嬷的不是,根本就管不住。府上的丫鬟是王府帶過去的,對地位劃分很嚴苛,偏房妾侍的地位都沒管家教習嬷嬷高,更别說身份家室都沒有的女子,這在大戶裏面隻能算通房,地位還沒玉堂高。
曹華沉默了下,擡手在荊娘子背上輕柔撫了幾下:
“一群下人,也隻敢背後碎嘴,靖柳還不是被她們冷落過,你理會她們做甚。”
荊娘子抽泣聲小了些:“我...我就是氣不過.....你是我男人,罵我也就罷了,她們一群丫鬟憑什麽說我壞話,我惹不起還躲不起....上次跑出來,被哥哥逮住了,那群丫鬟又說我沒規矩....”
曹華略顯無奈:“這說的沒毛病,你離家出走還不讓人說?”
“你罵我就行了,夫人罵我我也認了,她們憑什麽說我?我就是氣不過....”
曹華輕輕一歎,抱着她安慰道:“實在氣不過和洛兒說一聲就是了,讓洛兒去管教她們,瞎跑什麽?”
“我...我不敢,公主有身孕不能受氣,我怕...”
“嗯?”
曹華一愣,抓着荊娘子的肩膀,讓她擡頭面向自己。
荊娘子話一出口便暗道不妙,臉‘唰’的白了,嗫嚅嘴唇,不敢吱聲。
曹華審視片刻,确定她表情沒有作假,臉色便顯出幾分焦急,叉着腰來回渡步。
“洛兒有了身孕...她怎麽沒在信中提起...這都四個月了...一個個的,真是越來越不把我放在眼裏,靖柳怎麽也這般不懂事....”
荊娘子雙肩微抖,低下頭顫聲道:“公主怕你擔心...不讓說...”說着說着,便鼻子發酸,抿着嘴唇不知該如何是好。
曹華渡步片刻,揉了揉額頭,拉着她轉身走向馬匹:
“算啦,兩下收拾完方臘回京,這段時間你先呆在王府暫住的地方,再亂跑用鏈子把你拴屋裏。”
荊娘子哆嗦了下,跟着翻身上馬,抱着曹華的腰,坐在後面小聲道:
“我曉得了,不會給你添麻煩。”
聲音柔弱至極,确山縣初見時的那點江湖氣,早已在不知不覺間磨的幹幹淨淨。
曹華縱馬疾馳,沉默了許久,握住了腰間冰涼的手,明顯感覺到荊娘子縮了下,然後抱得更緊了,臉頰貼在背上。
“雪兒,我知道你會些武藝,放在江湖上也算好手,不過跟了我,便不能由着性子來。我的對手不是王侯将相就是萬裏挑一的枭雄,不到最後關頭根本分不清敵友,你根本對付不了,别想着幫忙。”
男人的身體擋住冬日寒風,荊娘子臉頰緊緊貼着後背的衣衫:
“.....公主是金枝玉葉,陳姑娘出自官宦之家,蘇姑娘也有百萬家财,府上的丫鬟都不敢輕視。我什麽都沒用,連彈曲都不會,隻會一點功夫....怕你嫌棄我...”
“....你再不聽話,真嫌棄你了....”
“....我聽話....我什麽都沒有,隻有你....”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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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風潇潇,軍旗獵獵。
杭州城頭之上往外看去,是火把綿延如海的禁軍大營,斷刀殘甲、戰壕拒馬,以及已經被埋在雪地之中的屍骸,在城牆下方一望無際。
方七佛雙手籠袖看着城外的蒼茫天地,臉色依舊古井無波,眼中卻帶着幾分憂色。兩軍交戰,終究不能以一人之力翻手爲雲覆手爲雨,他竭盡所能,也沒法掌控百萬義軍的人心。
在打下杭州後,義軍大半将士便已經滿足,搶到了足夠的銀錢、女人,占領的足夠多的地盤,便開始惜命,不想再把落入口袋的東西倒出去。吃飽了飯的流民,便舍不拼命了。他心裏想着整個天下,可義軍卻隻想着江南,根本沒有北上的野心。與大宋朝廷劃江而治分庭抗禮,是大多數義軍的看法,連方臘遭受幾場挫敗之後,也有收兵穩住當前局面的意思。
可朝廷顯然不想劃江而治,義軍不能一鼓作氣,便隻能一瀉千裏。
方七佛看着滿目蒼涼的杭州城,長長歎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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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城外,遙遙可見城頭的中軍大賬之中。
童貫坐在案前,與諸多将領商議着明日攻城的計劃,圍城近一月,諸多将領臉上的神色越來越沉悶。這麽久攻不破杭州,若是局面僵持下來,憑借杭州的富饒,守個一兩年也不是不可能。七萬大軍安紮在城外,每天的消耗都是天文數字,拖太久京城恐怕又要罵人了。
王禀站在大帳外,看着極遠處的城牆,露出幾分惱火:
“七萬西北禁軍圍了一個月都上不了城牆,杭州是怎麽被叛軍一夜攻破的?張祿,你來教教我。”
杭州防禦使張祿臉色一白,站起身來,吞吞吐吐:
“連日暴雨,沖毀了水門,方臘軍乘虛而入,才導緻杭州被破。”
“呵呵。”
王禀點了點頭:“那行,你去找幾個道士求雨,咱們在這裏等着城牆自己塌。”
衆多将領咽了口唾沫,知道王禀被杭州城久攻不下弄發火了,三丈六的城牆,小号的雲梯都夠不着,撞車也撞不爛城門,這麽堅不可摧的一座大城放給敵軍讓他們去啃,能不冒火嘛。
康王每天都在大賬之中旁聽,此時擡了擡手:“杭州城高牆厚,堡壘齊全,已經落入敵手,說這些氣話沒有意義,各位将軍誰還有破城之法?說出一起研究,再拖下去就得在城外過年了。”
諸多将領都是爲難,一名副将開口道:
“杭州隻能圍到糧盡援絕,等叛軍自行撤出,硬打攻不進去。”
“想辦法收買敵将,或許能裏應外合...”
“挖地道潛入城中倒是可行,隻是杭州河流太多,很容易挖到暗河...”
叽叽喳喳讨論半天,沒一條可以行得通。
康王端着茶杯琢磨了片刻:“曹華前些日子和本王說過,從京城運了些火器過來,威力極大,算日子也快到了,說不定能派上用場。”
童貫聽見這話,搖頭輕笑:“奇淫巧技,不當大用。軍中也有‘霹靂炮’,守城尚可,攻城毫無作用。典魁司造的什麽‘火铳’,連黑羽衛自己都懶得用,隻能當裝飾。曹華恐怕指望不上。”
康王想想也是,三丈六的城牆,不是幾件軍械就能撼動的,當下也不再多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