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景獨樹一幟的丁俸園,如今蓋上了蒙蒙白雪,園林之中不少行伍粗人彙聚,大口喝酒大碗吃肉,把院子折騰的亂七八糟。
萬勤穿着華美長袍,客氣的和諸多暴發戶般的義軍官員兒子打招呼,心底有鄙夷,可臉上的笑意卻十分親和,如同曾經對待京城的王侯将相一般。
在杭州城破後,萬勤帶着些許家丁抵抗方臘軍,演了場甯死不屈的大戲,與那些個充滿傲骨的文人一樣。方七佛如實把消息傳了出去,大宋皇帝果然沒有責怪萬貴妃,恢複了他爹的封賞。
萬勤就此隐與幕後,憑借萬家的作坊給義軍鑄造铠甲兵器,修繕城牆河堤,還得了個侍郎的官職。
爲了讓萬家恢複往日的風采,萬勤每時每刻都在努力,和方臘建立關系,甚至想方設法娶了一名大将的女兒爲夫人。
可惜,運氣好像從來都不站在萬家這邊,方臘等人不曉得西北禁軍的戰力,他卻知道。大宋皇帝撤造作局、停運花石綱、減免稅賦,已經消去了大部分民怨,趙氏已經統治兩百年,百姓還是把趙氏當做正統。西北禁軍抵達,隻要連續打幾場敗仗,義軍形勢便會急轉直下。
可萬家在夾縫中掙紮,萬家就隻剩下他一個嫡子,除了随波逐流還能做什麽?
如此想着,萬勤離開喧鬧的園子,回到了别院的卧房之内。
遠處吵鬧聲不斷,萬勤關上房門,不曾想卻聽見一聲:
“萬公子,好久不見。”
聲音清冷,充滿磁性,此時聽起來卻如同九幽厲鬼。
萬勤身體猛地僵硬,這個聲音他一輩子都忘不了。
放在門上的手微微顫抖,冷汗從額頭滑落,聲音哽在喉頭,卻不敢呼喊院外的護衛。
猶豫許久後,萬勤稍微恢複了些,僵硬的轉過身。
屋子裏燃着燭火,身着白衣的玉面公子,斜靠在太師椅上,端着一杯茶。
旁邊的繡床上,他剛娶的貌美夫人不省人事,身上蓋着被褥,臉頰上依舊帶着幾分驚恐。
“你老婆真棒,就是脾氣大了些。”
略顯調侃的聲音響起。
萬勤臉色漲紅,身體微微顫抖,咬牙許久,還是緩步走到書桌旁坐下:
“大人若是喜歡....盡情享用便是。”
“呵呵呵....”
曹華眼神微冷,放下茶杯:“聽消息,破城當日萬公子殊死抵抗,最終不敵被方臘囚禁。這囚禁的方式,有些與衆不同。”
萬勤眼角跳了幾下:“.....蘇家當年的事兒,是我爹一手操辦,我沒阻止,也沒慫恿。我已經聽大人的話揭發了我爹,最終導緻我爹郁郁而終......萬家分崩離析,我作爲家主,總得想辦法東山再起。”
曹華點了點頭:“杭州城破,是你動的手腳?”
萬勤或許是自知難逃一死,逐漸放松下來,平淡道:
“以修繕加固城牆的名義,挖空了水門的地基以木柱沙袋支撐。爲防監工發覺,事先給知州趙霆和檢查的小吏塞了銀子。破城當晚拆掉木頭,沙子被洪水沖走,城門自然就塌了.....不過,即便沒有我,杭州一樣會破,無非晚一兩天的事情,杭州守軍的反應,大人想來也看到了,我這麽做,還少死了很多人.....”
曹華手指輕敲椅子扶手:“其實你挺識時務,就是你妹有點煩人,整天在聖上身邊吹枕頭風找我麻煩。”
萬勤搖了搖頭:“萬家被大人一手打垮,貴妃沒了依仗,不過是蔡太師、王相的傳話筒罷了。我萬勤從始至終,都沒有對付都督的意思,惹不起,求自保罷了。不小心惹了蘇家,落得現在家破人亡,是我萬家咎由自取,都督要趕盡殺絕,我無話可說。”
曹華沉默片刻,指了指床上:“方才我進來,破城的事兒已經問過她了,她用自己的命換你的命。現在給你個機會,用你的命換她的命,你換不換?”
萬勤搖了搖頭:“大人要殺我,說什麽都會殺,何必用這種手段折磨人,有什麽要求我答應便是。”
曹華勾了勾嘴角:“禁軍抵達,杭州必破,憑借你在杭州‘甯死不屈’的表現,聖上恐怕還會對你有所嘉獎。投方臘的事兒,我替你保密。”
萬勤仔細思索了下:“大人要我做什麽?”
曹華看向床頭:“還沒想好,聽話的活人比屍體有用,這個道理萬公子應該明白。”
屋裏安靜了片刻,萬勤終是點了點頭。
“外面有些什麽人?回去得帶個人頭,不然朝廷不知道我來了。”
“身份最高的是呂師囊的兒子呂麒,我...把他叫過來?”
曹華搖了搖頭,起身便出了房門。
萬勤身體晃了幾下,此時才覺得背後被汗水浸濕,雙腿忍不住的打顫。
萬勤走到床邊,掀起被子看了眼,上面的女子手上依舊拿着劍,衣衫完好無損,隻是脖子上有一條血口。
‘她用自己的命,換你的命’
萬勤深深吸了口氣,手顫抖了幾下,湊到女子的鼻子前,良久,才長長吐了口氣,跌坐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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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華背着手,走過曾經和蘇香凝一起欣賞過的花花草草。景色還是以前的景色,隻可惜江南再不是那個煙雨朦胧的江南。擡頭看向冬日的圓月,或許遠在汴京的傻姑娘,依舊趴在鋪子樓上的窗口,等着他回去吧。
“豹子,豹子...”
“喝!他奶奶的...”
嘈雜的聲音從園子傳來,破壞了景色的唯美,也打亂了人的思緒。
曹華歎了口氣,緩步走進滿是酒壇、骰桌的院子,方臘軍的諸多高官子弟聚在這裏,穿着文人的袍子,腰間背上卻帶着刀劍,看起來不倫不類。
随意掃了一圈,曹華擡手拍了拍身旁正在舉着壇子喝酒的年輕人:
“小老弟,借刀用用。”
“你他娘誰啊?”
年輕人滿臉的戾氣,回頭瞧見不認識的生面孔,擡手就是一拳。
曹華抓住拳頭,從他腰間拔出刀順勢抹過脖子,同時高喊了一聲:
“呂麒是誰?”
喧鬧的院子中有個漢子回頭,瞧見倒在地上抽搐的同伴愣了下。
繼而就是寒光一閃。
血柱沖天而起,幾十号方臘軍貴公子察覺不對勁,茫然轉過頭,隻瞧見院子裏倒着兩具屍體,方才喊話的人卻不見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