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官吏都已經被驚動,衙門大堂中吵得不可開交,争論水門怎麽會垮塌,最後還是康王發話,先派人重新檢修城牆,疏通水門河道将城牆填補起來,并派重兵駐守避免叛軍趁亂入城。
城牆忽然垮塌,可能與持續多天的暴雨有關,放在平時無傷大雅,可現在方臘軍馬上打過來,所帶來的影響可就不同了。
本來在城裏面安居樂業的富豪鄉紳,瞧見這場景,爲防萬一陸陸續續讓家眷登船離開杭州城,一旦有人離開,便會影響更多的人,當天晚上碼頭便人滿爲患,馬車船隻一望無際,争先恐後的登船遷移,官府越阻攔人越想往出跑,隻能先缺口補好才能穩定人心。
曹華帶着李百仁在水門附近維持秩序搶救傷員,守了兩天一夜,确認缺口被沙袋磚石填起來用巨木支撐後,曹華才得以回到王府。
曹華不放心杭州的官吏,再次找到康王,請老丈人帶着王妃世子先離開杭州。可康王還是那句:“本王都棄城而走,杭州還有何人敢守?”康王不走,曹華自然不可能棄之不顧,隻能再次上書天子,解釋目前的局面,暫時不能離開江南。
既然天子舊事重提召他回京,藏起來的李師師也就沒意義了,給江甯的黑羽衛傳訊讓他們返回後,曹華再次來到了城外的河灣。
暴雨小了幾分,謝怡君也聽到了消息,站在甲闆上等着他過來。
曹華翻身下馬,時間不多也來不及纏纏綿綿,跳上甲闆開口道:
“方臘打過來,杭州附近肯定不安全,你帶着師師姑娘先行離開,到了安穩地方,找條船讓她回京城即可。”
謝怡君眉梢微蹙:“方七佛絕非泛泛之輩,既然敢冒着水患強行軍,必然有攻下杭州的把握,你呆在城裏作用不大,不一起走?”
曹華搖了搖頭:“康王不肯離開,我得看情況送康王一家離開。”
謝怡君對此自然不好多說,想了想,便轉身開始收拾準備啓程。
祝曲妃在艙室裏探出上半身,擺了擺手:“我不去西蜀,小郎君不用挂念,等你出來陪你去京城。”說着,乘着其他人不注意,笑意盈盈的說了句:“要不要‘最後一次’?”
曹華走到跟前,在祝曲妃熟媚的臉頰上捏了下,搖了搖頭:“城牆塌了跑進來一批流民,裏面混進了不少反賊,我馬上得回城,來不及。”
祝曲妃眉眼彎彎,故意做出勾人模樣:“半盞茶的事情,不耽誤時間。”
曹華臉色微冷,擡手在她臀兒上掐了一把:“别搗亂。”
祝曲妃‘咯咯’輕笑,點了點頭,想了想:
“郎君萬事小心。”
“娘子一路保重。”
一聲‘娘子’,竟然讓向來開郎的祝曲妃愣了片刻,臉兒微紅,柔柔欠身福了一禮,轉身回到了艙室。
李師師聽聞要離開,倒是沒什麽太多表情,隻在窗口微微颔首:
“曹公子,京城再會。”
“再會。”
曹華從巨石下面拔出船錨,看着謝怡君把畫舫推離河岸,擺了擺手。
謝怡君這一走,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再見面,此時又有點舍不得,站在船頭久久不願回去,眸子裏情緒百轉,卻不知道該說什麽。
曹華忍了許久,還是沒憋住,喊到:“怡君,那晚我沒碰你。”露出個陽光笑容。
風雨太大,畫舫漸行漸遠。
謝怡君一襲紅裙随風獵獵,愣在原地許久,有些茫然的開口:
“你說什麽?”
“你還是雛兒,黃花閨女。”
“.....”
謝怡君臉上的柔情和不舍慢慢消融,絕美的雙眸,露出本來的鋒銳與英氣。
忽然。
一根竹竿破空而來刺破雨幕,直至曹華胸口,帶着駭人威勢。
“騙子,你給我去死!!”
“哈哈...”
曹華接住竹竿丢了回去,想了想,又來了句:
“我後悔啦。”
“....活該...沒機會啦....禽獸不如...”
斷斷續續的聲音消散與風雨中,小船順流而下,化爲了一個黑點。
曹華叉着腰站了許久,直到畫舫消失在視野中,才恢複了冷峻的面容,擡手告别,翻身上馬,朝着杭州城疾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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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續多天的大雨小了幾分,白馬山下畫卷般的城池,卻不複往日煙雨朦胧的美景。
城牆上的裂口、尋找落腳之處的流民、以及湧入流民造成的混亂,如同一塊塊扭曲的傷疤,出現在這座城池的身上。
康王徹夜未眠,一直站在半山樓宇的露台上,看着下方看了一輩子的城池。太平日子看不出隐藏在城池下方的瑕疵,直到此時幾十年積蓄的民怨逐一顯露,康王才發現,原來大宋已經到了這個地步。
兵災尚未到來,隻不過一場大雨引發城牆垮塌,便引起了連鎖反應,官吏互相推诿責任、士兵不敢靠近水門的城牆、豪紳第一反應是離開杭州、流民湧進來偷摸騙搶,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爲對朝廷早已經沒了信任。
官吏隻想着身上的官服、士兵隻想着脖子上的腦袋、鄉紳隻想着口袋裏的銀子、百姓隻在乎能不能活過今天,至于大宋社稷?關他們屁事。
造成這個局面的原因,是剝削江南百姓近二十年的花石綱,在天子的默許下,官吏大肆搜刮民脂民膏,導緻貪污賄賂成風,當官的都不再想着治理民怨,而是怎麽在轄境内多撈一分銀子。這樣的官府,憑什麽讓百姓去想着‘忠君報國’?
大宋沒有有識之士?沒有忠烈之人?
監察禦史李剛、禦史陳清秋等等,都是敢冒死進谏指出問題所在的臣子,得到的結果,不是發配就是貶官,甚至無聲死在某個角落。
因爲龍椅上的天子不想聽,天子喜歡聽的是開疆擴土、萬邦來朝,而不是百官的牢騷。時間一長,天子身邊就隻剩下會說這些好聽言辭的臣子,敢說話的越來越少。
最直觀的例子便是曹華。曹華以前和蔡京、王相等人同氣連枝,在京城當街殺太尉義子,換來的也不過是罰酒三杯。
可繼任典魁司後,僅僅隻是爲蘇家平反,和蔡太師掰了個手腕,便引發了後面一系列的事情。
壞了規矩,不按照這些天子寵臣的路子走,就成了局外人。
這種人,就和李綱等人一樣,會被各種借口打壓、排擠、污蔑,直到遠離天子身邊,讓原本的秩序重新恢複。
不是大宋的百姓爛了,而是朝廷最上面的幾個人爛了,帶偏了下面所有人。
康王沉思了許久,回到書桌旁,點燃了燭火。
提起毛筆,康王有些猶豫,寫給皇兄,必然不被重視,寫給一手扶持皇兄上位的太後,他清楚龍椅上那位皇兄的性子,可能也會猜忌他。
可有些東西再不挽回,大宋就徹底爛了。
康王斟酌許久,才在宣紙落筆,寫下了這些年思考許久的話語。
有以文制武的弊端、有軍隊統領權一分爲三的異議、有花石綱、西城所埋下的隐患.
對于聯金伐遼的決策,康王思索許久,寫下了‘遼爲兄弟之國,存之可以安邊,金爲虎狼之國,不可交也,以臣之見,當聯遼抗金,且不可做落井下石之舉....’。
這一寫,便是一整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