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是五千裝備精良的禁軍,三千弓弩兵兩千持槍步卒,二十架床子弩,還有百名能拉動神臂弓的精銳箭士。
這個整容配備,即便面對遼金鐵蹄,弩陣一輪齊射也能放翻不少人。床子弩需要十人合力才能拉開,一般用來攻守城池,這次帶上,是因爲聽說亂匪之中有幾個能飛檐走壁的綠林好手。面對二十架床子弩,如來佛祖都能射下來,别說是幾個江湖悍匪了。
連日長途跋涉滿宰辎重,士兵都有些疲憊。床子弩比較大,數人合力才能推着走,顔坦此時到覺得帶着有些多餘,瞧見幾個弓弩兵滿頭大汗走不動了,便擡起手來,讓隊伍停下安營做飯。
同爲監察的蔡遵,拿着水囊走到跟前,環視一周,發現此處是一個凹地,周圍全是密林,皺了皺眉:
“顔大人,此處地勢不好,兵馬難以鋪開,在此紮營恐怕不妥。”
顔坦略顯疲憊,站在一塊大石頭上擡目遠觀:“一路過來,遇上的盡是些一觸即潰的流民,聞風便逃。若是敢找上門便好了,也省的我等在這荒山野嶺的到處找。”
蔡遵想想也是,便不再多說,找了個幹淨的地方坐下,聊起了其他事。
顔坦讓屬下拿過來一副不知那個年代傳下來的輿圖,琢磨方臘等人躲在那個山溝溝裏。
日頭漸落,親兵紮好了帳篷,兩位督察正準備休息的時候,便聽見斥候禀報前方有動靜。
兩人皺了皺眉,以爲又是一夥流民,便走到視野開闊處查看。前方半裏開外的樹林中,一大群衣衫褴褛的難民舉着大火把,擡着個竹子編織的大椅子往這邊走,椅子上面坐着身穿黃袍的漢子,還舉着個大旗子,看起來和戲台子上的皇帝禦駕親征一樣,打眼往過去也就五百來人。
顔坦一愣,旋即火冒三丈:“這厮恐怕就是方臘,排場還真大,龍袍都穿上了。”
蔡遵擡了擡眉毛:“除了方臘沒别人,反賊也講究個規矩,誰沒事穿龍袍出來亂竄。”
兩位監察觀望的同時,山林中的賊子顯然也發現了山野間虎視眈眈的五千鐵甲雄兵。
槍頭箭簇在土竈的火光照應下閃着寒芒,端着碗大口扒飯的官兵各個身披鐵甲,靴子上連泥都沒沾多少,一看就不是善茬。
兩撥人對視了片刻,似乎都愣住了。
緊接着,山林中的賊子便亂做一團,連轎子都扔了,把‘皇帝’摔了個狗吃屎,沒頭蒼蠅似的往山林深處跑。
顔坦瞧見五千禁軍還坐在篝火周圍端着碗發愣,頓時氣急敗壞,持劍指向密林:
“都愣着做甚,追啊!把那穿黃衣服的抓住,其他亂匪就地正法。”
“諾!”
五千禁軍這次回過神,在副将的統領下迅速爬起來扔到碗筷,把頭盔帶上開始張弓放箭,持槍步卒則迅速集結,等放幾波箭後再沖上去收割。
畢竟是大宋禁軍,雖然江南戰事極少缺乏戰火磨砺,平時的操練還是沒放下,對方隻有五百來号人也不用慌,反應速度并不慢。
可對方是落荒而逃,這邊循序漸進的慢慢來,明顯延誤戰機。
顔坦算了下距離,便下令到:“天色太暗對面沒多少人,等放完箭全跑了,直接殺過去。”
“諾!”
“殺——”
霎時間,五千禁軍猶如脫籠猛虎,沖入了密林之間。
令行禁止的紀律性,讓顔坦心情很不錯,一舉平定叛亂也算不大不小的功勞,不過敢稱帝的方臘自然得抓活的送去京城受審,他再三叮囑部下别把穿黃袍的宰了,然後和蔡遵一起上了馬,跟着隊伍朝樹林間行去。
一個跑一個追,幾乎沒發生什麽摩擦,就有不少落荒而逃的亂匪被射死。路上,兩位監察還有些惱火,覺得讓他們帶着禁軍跑來打一群流寇實在折騰人。
隻是很快,顔坦和蔡遵臉上的笑容便消失了。
随着五千人全部追進密林之中,樹木的阻擋讓弓箭難以發揮作用,禁軍開始短兵相接,上前撲殺幾百亂匪。
也不知誰先發出一聲慘叫,掀開了息坑屠宰場的帷幕。
“殺!”
“殺——”
幾乎是轉瞬之間,四方密林中,傳出了野獸奔跑摩擦枝葉的聲響,火光從山頭亮起,繼而往外蔓延,直至将整個凹地染成了一片火海。
“殺——”
難以目測的亂匪,如海潮般從密林四方壓了過來。
其中有老人、有小孩、有女人,但更多的是面黃肌瘦的男人,在百餘名身手矯健的頭領帶領下,頭上纏着頭巾,手中持着菜刀、柴刀、斧頭、鋤頭,所有能當成兵器的東西,臉色近乎癫狂的沖了過來。
火光沖天,喊聲震天動地。
五千禁軍散落在密林之中,一瞬之間停步,左右四顧鴉雀無聲。
顔坦大驚失色,身爲将領的他第一時間反應過來,高聲怒喝:
“敵襲!有埋伏,列陣!”
五千裝備精良的禁軍,原地結個環形陣就能變成烏龜殼,放着讓人萬餘亂民啃都不一定能啃動。
可戰場之上,沒有想當然。
沒有經曆嚴酷戰火洗禮的五千禁軍,追殺尚且能令行禁止,可一旦被數倍的敵人埋伏,軍令在一瞬間就不起了作用,恐慌開始蔓延。
所有禁軍手忙腳亂的開始接敵,猶如一盤散沙般,和潮水般的亂匪撞在了一起。
亂匪之中的方臘,知曉今天這一戰有多重要,輸了便什麽都沒了。因此并未坐鎮後方,而是帶着近些年招攬的人手,親自下場沖殺在最前。
喊殺、慘叫、弦響、呵斥...
雷霆般的聲音響徹山林,顔坦和蔡遵兩位主帥并未慌亂,迅速集結部隊想要反攻,就算反攻不成,至少也要成建制後撤到安全的地方。
隻可惜,顔坦高估了手下軍隊的戰鬥意志,低估了這群亂匪的兇悍。
短短十天時間,經過方臘煽動,本就活不下去的流民都被挑起了血性,而今天晚上,他們隻用跟着方臘往前沖就行了,方臘的人去哪兒他們跟着就行。
新兵一旦殺敵見了血,就不會再害怕戰鬥。
常年累月積壓的憤恨,全部發洩在了這群尚且茫然的禁軍身上。
面對鐵甲銀槍,渾身是血的亂匪猶如厲鬼般,用手臂抱住,用牙齒去撕咬。
本就沒怎麽經曆血與火考驗的五千禁軍,面對被合圍之勢和悍不畏死的亂匪,已經亂了陣腳。被方臘率領的諸多好手沖開一口缺口後,便山崩般的開始潰敗。
顔坦和蔡遵,直至此時還相信着手下軍伍的戰力,發現潰逃迹象後,便近乎瘋狂怒喝穩定軍心。蔡遵毫不猶豫的提刀上馬,直接沖進了戰場,準備親自沖鋒在前鼓舞士氣。
将帥親自陷陣沖鋒,确實能大幅度提升士兵的士氣,不少禁軍開始朝着蔡遵靠攏,準備突圍。
隻可惜,方臘等人早有預料,瞧見有主将沖出來後,方七佛以及手底下四大元帥直接沖殺而出,當着數千禁軍的面将蔡遵陣殺當場,挑起頭顱張狂大笑。
這一下,就是兵敗如山倒了。
顔坦近乎癫狂的大吼,砍殺潰逃的禁軍,卻于事無補。眼睜睜看着五千禁軍慌不擇路的四處亂竄,被人分割包圍逐一絞殺,毫無辦法。
親兵焦急沖到跟前,大聲催促:“大人,突圍吧,沒機會了。”
顔坦提着劍臉色漲紅,渾身因憤怒而顫抖。
他一走,整整五千禁軍就會被全部絞殺在荒山野嶺,會産生什麽後果,根本不敢去想。
可不走又能如何,兵敗如山倒,陣型大亂已經被沖散,連号令都成了奢望,談何反敗爲勝。
“大人,大人,援軍!”
便在此時,親兵忽然望向外圍的山坡,一對騎兵從上面沖了下來,身着制式魚鱗甲,明顯是朝廷的精兵。
顔坦心緒猛然恢複,看了一眼後,便又癫狂的吼叫起來:
“援兵到了,不準退!都給我殺!擅退者殺無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