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舅子明顯熱情的過份,直接就點了兩個當紅的頭牌進了屋,看模樣是想把他這姐夫拉下水,免得他回去後告密。
曹華已經告過密才出來,自然是不會領情,擡手就把人給轟了出去,然後坐在案幾後面喝茶。
趙淮見曹華坐懷不亂,自然是有些緊張,也隻能做出不食人間煙火的模樣,東拉西扯一副煮酒論英雄的架勢。
樓下的文人極多,許子淩也在其中,意氣風發的和諸多同窗鬥詩詞。曹華看的正有趣,眼角忽然有一道人影閃過,仔細一瞧,卻發現好久沒見的暗樁環兒賊兮兮的走了過來。
環兒是李師師的貼身丫鬟,李師師過來環兒自然也就跟着過來了。趙淮雖然喬裝打扮,但那裏瞞的過老鸨兒的眼睛,稍作聯想就知道這間房子裏坐的是誰。環兒忽然過來,肯定是聽說了他在這裏,有事情要說。
曹華心領神會,以尿遁的借口起身,來到了雅間外的廊道之中。
環兒依舊是小丫鬟打扮,站在廊道裏端着茶盤,瞧見曹華過來,便立即進了一間屋子,免得被有心人發現。
曹華跟着進去,略顯奇怪:
“怎麽了?又有人要殺我?”
環兒仔細打量幾眼外面,确定沒有人注意後,才點了點頭:
“西蜀傳來消息,有人過來殺你,讓我彙報你的行蹤,你可千萬不要動手殺人。上次你言而無信殺了陳大哥,我就該和你算賬的,這次要是再言而無信,我就是死也不給你傳消息了。”
“上次你給我留消息,我不是把陳鐵铉放了嗎?最後又把他找到了,這能怪我?”
環兒自然是不敢和曹華讨價還價,點了點頭沒有多說。
“這次是來的是誰,不會是陳松親自過來了吧?”
“謝怡君,算着時間應該快到了,你絕不多對她下殺手,謝姐姐死了,西蜀就沒了。”
曹華早知道謝怡君會來找麻煩,點了點頭:
“行,你幫我注意着,有謝怡君的行蹤馬上告訴我,我和她可是拜把子燒黃紙的關系,絕不會對她動手。”
環兒答應了下來,便想偷偷摸摸的離開。
曹華想了想,擡手叫住了環兒,從懷裏取出一張銀票:
“賞你的。”
環兒停下腳步,看着曹華手裏的銀票,猶豫少許,搖了搖頭:
“我沒命花銀子,不需要....
...我好多親戚都爲了活着躲在深山老林裏,一年都吃不上一頓好的,我呆在京城打探消息,也隻是爲了讓他們多活幾天...
...爹爹給我帶了話,說今年年關,寨子裏都吃上了肉,我曉得銀子是你給的....
...謝姐姐讓我信你,我便信你,陳鐵铉一意孤行對你下手,但西蜀不止一個陳家,還有好多好人,謝姐姐死了,那些人就真的死了....”
環兒輕聲說完,輕輕福了一禮。
曹華聽見這些話,輕輕歎了口氣。看環兒面向,不過是個不滿十六的小姑娘,還沒玉堂年紀大。他本以爲是被反賊洗腦的探子,卻沒想到也是個有家的人。
暗樁是什麽樣的,曹華坐鎮典魁司,可以說是一清二楚。無家人無朋友,連姓名都沒有,身處世上最危險的地方,貞潔、尊嚴甚至是性命都可以舍棄,隻爲了獲得一點點消息,稍有不慎便人間蒸發,可能連屍體都不會留下,更沒人會記得。
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遠離父母的懷抱,千裏迢迢跑到汴京當暗樁,不爲錢不爲名利,隻是爲了讓家裏人多活幾天,所需要的堅韌可想而知。環兒不會半點武藝,甚至有些笨,但作爲暗樁無疑是優秀的。若非謝怡君親口說出她的名字,曹華根本就想不到這麽一個小丫鬟,能是西蜀安插在京城的眼線,這才多大?
曹華沉默了片刻,表情緩和了幾分:
“以後有什麽事,不要自作主張,和我說一聲。等有機會,我送你回西蜀。”
環兒抿了抿嘴,猶豫片刻,還是搖頭:“我十歲到汴京,之後便跟着小姐,不奢望能回去,隻要曹大人不對西蜀動手即可。”
曹華見狀也不再多說,聽着外面斷斷續續的琴音,疑惑詢問:“方才我見李師師魂不守舍,是不是遇上了什麽事情?”
環兒與李師師貼身相處,一直利用着李師師,抛開暗樁的身份,其實也挺在乎李師師,想了想:
“小姐知道大人是蘇轼後,便有些魂不守舍,小姐很傾慕蘇轼,又很怕你,曹大人若是有時間,還是見小姐一面,再這麽下去,小姐連花魁的位置都保不住了...”
“好,下去吧。”
環兒微微颔首,賊兮兮的跑了出去。
曹華等了片刻,才從小房間出來,回到了雅間之中。
趙淮正趴在窗口目不轉睛盯着樓下的李師師,瞧見曹華回來連忙坐直身體,一副沉穩的模樣,片刻後又憋不住:
“姐夫,你認識師師姑娘,可否把她叫上來讓我見見世面?”
曹華也想找李師師解釋一下‘蘇轼’的事情,便吩咐門口的小斯,給李師師打賞了一百兩銀子,然後站在窗口,沖着李師師勾了勾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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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廳之中,各方名流正在殷勤的和台上美人客套,也不乏一擲千金的豪客。
李師師本在舉止有禮的應酬,聽見一句‘萬寶樓蘇公子’後,就神色微變想下台。
這反應自然引得不少人不滿或好奇,回頭望上面看去,低聲交談:
“萬寶樓蘇公子是誰?”
“沒聽說過,師師姑娘如此鄭重,莫不是那方大人物到了這裏?”
“隻打賞一百兩,算個什麽大人物,恐怕是那個家中有些權勢的高官子弟,到這裏擺譜來了...”
零零星星的話語,自然傳入了李師師的耳朵裏。
李師師也覺得自己的反應有些突兀,本來打算直接從大廳上樓,想了想還是作罷,客氣幾句回了後台,準備從僻靜處上去。
宜春樓後方準備的房間裏,各色莺莺燕燕圍聚,有的調試樂器,有的則輕聲細語評價李師師方才的表演,話語中以調笑居多,畢竟彈錯調子可是雛兒才會犯的錯。
李師師對這些充耳不聞,放下琴後,便來到了側面的房間。
房間之中,蘇香凝女扮男裝,正墊着腳尖從窗口望向上面,似乎在尋找某個人影。
“小蘇妹子,再找曹大人?”
李師師走到跟前,打量着明顯墜入愛河的蘇香凝,開了句玩笑。
兩人在汴京就是好友,到了杭州重新遇上免不了叙叙舊。這些天蘇香凝忙完了鋪子的事兒,曹華若是沒過來,便會到宜春樓坐坐,和李師師聊些家常裏短什麽的。都是琴曲一道的大家,李師師登台表演,蘇香凝自然也會幫着參謀。
今天李師師和城裏幾個花魁比拼琴藝,蘇香凝女扮男裝過來看看,沒想到曹華也跑過來了。
蘇香凝聽見調侃,收回了心神,略顯局促:“師師,曹華是不是叫你上去?”
李師師幽幽歎了口氣:“是啊,我可沒有小蘇妹子的福氣,上去了免不了被曹大人刁難,說不定還會被....”
“師師!”
蘇香凝頓時不樂意了,那裏容得别人诋毀自個情郎,轉過身來認真道:
“曹華不是那樣的人,豈會憑白刁難你?”
“唉....我認識曹大人可比你早,你又不是不知道,每次我見曹大人都得跪拜相迎,大氣都不敢出。今天世子殿下也來了,曹大人叫我上去,說不定就是伺候世子....”
蘇香凝聽見這個,倒是真的擔心。曹華隻體貼喜歡的女子,對不喜歡的人可沒半點溫柔模樣。
以前皇帝過來找李師師,每次都是曹華守在外面,曹華對李師師肯定沒有半點意思。一個青樓女子,用來招待客人實在太正常,還真有可能是把李師師叫上去招待康王世子。
念及此處,蘇香凝來回渡步兩次,便開口道:
“我陪你一起上去。”
李師師眼中露出幾分狡黠,很利落的點頭,便跑到屋裏取來了衣裙。
蘇香凝并不傻,隻是心太軟了。瞧見李師師的反應,稍微琢磨便知道中計了。隻是話出了口,而且她确實想見曹華,也沒有推脫,換上了一身水雲長裙,随着李師師一起走上了樓梯。
走在廊道之中,李師師神色甯靜波瀾不驚,雙手卻疊在腰間扣的很緊。
蘇香凝知道李師師心裏緊張才會做出這種動作,輕蹙柳眉打趣道:“師師,你以前日思夜想的求見蘇公子,還用《春宮玉樹圖》賄賂我,今天怎麽又緊張起來了?”
李師師笑容恬靜,對這番打趣絲毫不臉紅,反而帶着幾分抱怨:
“以前不知道蘇公子便是曹太歲,小蘇妹子還一直瞞着我,害得我心心念念好幾個月。若是早知道,打死我也不敢去求見,現在好了,曹大人點名要見我,我可沒情郎護着,心裏能不緊張嘛?”
蘇香凝聽見這個,心裏自然有幾分慚愧,她當時知道也不敢說,确實瞞了李師師許久。
都是淪落風塵的女兒家,蘇香凝天生心軟,總是看不得身邊人受半點苦,如今自己有了依靠,再看到孑然一身的李師師,心裏還是以同情居多。
距離雅間還有些距離,蘇香凝勾了勾耳畔的發絲,輕聲道:
“師師,你...有沒有中意的人?”
聽見這個問題,李師師停下了腳步,目光甯靜,顯然在思索,片刻後,又搖了搖頭,繼續往前走去。
蘇香凝幽然一歎:“周郎對你的心意人盡皆知,樓中姐妹都看在眼裏,我們有時候不能太挑....”
“周郎很關心我,我一輩子不嫁人,他或許能等一輩子,不過這不是喜歡,隻是可憐我......周郎得知蘇轼便是曹華後,和侍郎蘇幕的孫女定親了,到溧水當了知縣,和我一道過來的......以前想着拖一天是一天,現在周郎放下,我後悔也沒用了....呵呵,其實聽到周郎成家立業,也談不上後悔,我還聽高興的....”
“哦...是嘛...”
蘇香凝眨了眨眼睛,仔細回味了片刻,卻也不知該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