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娘子躲在馬車裏,偷偷掀起簾子打量外面的景色。
第一次來汴京,早聽說過京城的繁華,本以爲能瞧見一副盛世之景。
亭台樓閣确實如傳聞般華美巍峨,荊娘子卻沒想到大街上一個人都沒有,愣了許久,總算明白曹華的官威有多大了。
放下簾子,瞧見披麻戴孝端坐與車中的曹華,荊娘子猶豫少許,小聲開口:
“曹大人,我....去哪兒?”
這些天都在趕路,沒了祝曲妃打岔,荊娘子算是在馬車裏住下了。
長路漫漫無事可做,她又不會下棋彈曲之類的技藝,便給曹華表演戲法解悶。
吞刀吐火、畫地成川這些她自然不會,但仙人摘豆還是會一些,也就是兩個碗把七顆豆子扣在一起,來去無蹤,出入無影,她曾經練了許久。結果曹華眼力太毒辣,她藏的再好還是能發現,一旦看穿便沒了意思。
路程實在無聊,荊娘子見曹華煩悶,害怕曹華遷怒與她,半推半就的伺候了曹華一次。
荊娘子可不知道男人得寸進尺的本事,她一給點甜頭,曹華自然就心領神會,無聊了就冷下臉歎口氣,做出不耐煩的模樣。
荊娘子馬上就坐立不安,過不了多久,便磨磨蹭蹭的坐到曹華跟前,也不說話,隻是偏頭望着别處,意思自然都懂。
妥協一次,便有無數次。
荊娘子本以爲至少能管上好幾天,事實證明她想多了。
曹華不僅沒感動的意思,反而冷着臉的次數越來越頻繁,荊娘子也不知那次是真的那次是假的,超過她能接受的底線後,終于是委屈哭了,來了句“狗官,你把我趕出去算了。”便閉着眼睛再也不搭理曹華。
曹華這才收斂了些,不過也已經到了汴京城下了。
荊娘子被曹華帶回來,除了洞房基本上什麽事都做了,按理來說肯定要進門的。
不過總不能坐着曹華的馬車就進去了,她出生貧寒不假,但清清白白,不說八擡大轎,小轎子紅蓋頭總得有吧。爹娘不在長兄爲父,兩家的婚書總得有一份,哪怕是象征性随便寫的。
這對曹華來說不過是随手爲之,對荊娘子來說,卻是女人一輩子最重要的大事。曹華真要就這麽把她帶回去填房她也沒的辦法,不過女兒家的自尊還是讓她開口問了一句。
曹華聞言回過神,拉起荊娘子的手:“先去你哥那兒住下,薛九全是我義父,不能在這時候辦喜事。”
荊娘子頓時窘迫,内媚的眸子帶着幾分歉意,微微低頭:
“我不是着急.....那我先住我哥那兒.....你别把我忘了哈...”
最後這句,是荊娘子猶豫許久才補上去的。常言貴人多忘事,曹華歸爲侯爺,家中又有嬌妻美妾,一忙起來把她忘之腦後太過正常。雖然她哥是黑羽衛可以提個醒,可真到那時候,還不如不嫁。
“想什麽呢?”曹華無奈一笑,站起了身:“我得進宮面聖,你先讓荊鋒帶着安頓下來。”
“好。”
荊娘子連忙點頭,和曹華朝夕相處這麽久,她沒有片刻時間放松過,即要伺候人,又得注重大戶人家小姐才會注重的繁文缛節,生怕做出江湖人的粗魯之舉讓曹華嫌棄。能脫身獨自放松一段時間,她自然是高興居多。
很快,車隊進入汴京内城,李百仁帶隊先行會了典魁司,曹華則前往宮城面見聖上,一來象征性的彙報行程,二來受封領賞。
荊鋒聽聞曹華的安排後,便帶着荊娘子直接去了武安侯府。
荊鋒是黑羽衛虞候,職責是護衛武安侯府的安全,自然就住在武安侯府裏,在典魁司也有個窩,不過總不能把親妹子放在男人堆裏。
荊娘子渾然不知被曹華騙了,心情放松的跟着荊鋒在内城街道上行走,不時左看右看,觀賞京城的景色。
荊鋒則唠唠叨叨,和妹子說起京城的規矩,什麽:“攜帶刀槍行走得去官府報備、聚衆私鬥要打闆子、不要用都督的名号恐吓外人.....”啰啰嗦嗦一大堆,連武安侯幾時熄燈的規矩都說了一遍。
荊娘子聽的腦殼發懵,在江湖上帶習慣了,聽見京城規矩這麽多,不禁微微蹙眉:
“哥,京城管這麽嚴,此地的江湖人怎麽過日子?”
“江湖人?”
荊鋒愣了下,旋即指了指外城的方向:“鐵臂膀周侗知道不?江湖公認的大俠,武學一道的集大成者,盧俊義、林沖、武松的師父,夠江湖吧?這麽厲害的人物,也隻能在京城領着六品武職的俸祿,開了個武館,大部分京城的王公貴子都沒聽說過。京城就不是江湖人呆的地方。”
荊娘子自然曉得周侗,在江湖人之中那可是和神仙沒區别的人物,和薛九全是一輩人,薛九全那麽厲害的情況下,周侗還被尊稱爲武學一道第一人,也就曹華冒出來,周彤又年老體衰,才被擠了下去。
聽聞如雷貫耳的周大俠隻是個六品官,荊娘子便好奇:
“那曹大人是幾品官?”
“曹大人沒品。”
荊鋒很幹脆的回了一句,擺擺手道:“都督還不如周侗,嚴格來說隻是禦前帶刀侍衛,‘都督’是虛職。在大宋朝武夫出頭不容易,帶兵打仗都靠的是謀略,武藝高有個啥用。你看那些個三月份搖扇子的書生,那才是真舒坦,隻有科舉高中,随便幾年都能混個七品縣太爺,運氣好的早上還在種地,晚上就上朝和聖上喝茶聊天了。”
荊娘子打量幾眼,還真有幾個書生三月份拿着折扇搖搖晃晃,一臉潇灑不羁的做派。她倒也沒有露出什麽譏諷眼神,讀書人本就金貴,在尋常百姓看來這就是讀書人該有的模樣。
荊娘子想了想:“聽說曹大人也是個書生?”
荊鋒頓時得意起來:“那是自然,‘一詞蓋東京,千秋無二人’,說的便是都督。武藝對都督來說隻是強身健體,人家厲害靠的是腦子聰明。寫文章寫不過都督,打也打不過,還沒都督有錢,不知氣死了多少窮酸書生。”
荊娘子聽的一愣一愣:“曹大人這麽厲害啊?那爲什麽還這麽多人罵他?”
“都督這人,厲害是厲害,就是有些不講道理.....不過道理就是都督定的,有些人想不明白這茬,又拿都督沒辦法,隻能逞口舌之快。”
“曹大人講道理的。”荊娘子小聲嘀咕了一句。
荊鋒瞧了妹子一眼,欣慰中帶着唏噓:“你還沒遇上不講道理的時候,以後就知道了。不過都督爲人是真的好,有時候不講道理是道理講不通,心不壞,你以後順着都督的意思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