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漸暖,林沖持着紅纓槍,走進碼頭石橋對岸的一座水榭。
水榭中燈火通明,三個人坐在其中商量着事情。
楊垂柳褪下了道袍,胳膊上纏着繃帶,臉色帶着幾分陰郁。自揮城縣逃出來後,楊垂柳和晁宗便來了柳山鎮,方子澄與他們一道結果死在外面,總得給漕幫一個解釋,要出這口惡氣,也得尋求漕幫的幫助。
晁宗同樣褪去了上衣,給腰間的傷口換着傷藥,雖然也是滿臉火氣,但比楊垂柳要好上幾分。
出門在外碰上硬釘子吃虧是常事,晁宗脾氣暴心眼也寬,有仇報仇沒那麽多心思。但他知道楊垂柳不一樣,楊垂柳不是柳山鎮的人,曾經是溧水的一個窮秀才,喜歡上了溧水李家的一個富戶小姐,人家那可是國舅爺的閨女,想入贅都不夠格。
外人傳言是溧水李家的女兒移情别戀,導緻楊垂柳心性大變殺人,晁宗和楊垂柳有些交情,卻是知道些許底細。
當年溧水李家的小姐,擔憂家裏爲難楊垂柳一個一事無成的窮書生,不得已之下才說出一番絕情的話。那句話晁宗知曉:“你連個官身都沒有,還想娶我?文的不行哪怕從軍當個小伍長,也比現在這模樣強百倍。”
當時楊垂柳自覺受辱,一怒之下出了家,文的走不通便習武,靠着不錯的天資,竟然真硬生生磨成了少有的高手。
藝成歸來,楊垂柳沒有加入朝廷的黑羽衛,也沒從軍報國掙軍功,而是第一時間就回了溧水李家,鑄就了震驚大宋朝野的那莊大案。
結果殺完了人,才發現那小姐根本就沒嫁人。聽聞楊垂柳出家,便在附近的尼姑庵裏住下吃齋念佛,等着他回來。
之後發生了什麽,晁宗不知曉。
晁宗第一次見到楊垂柳,便是現在這副模樣,除了銀子沒什麽愛好,四處殺人掙錢,掙了錢去窯子酒肆花掉,然後再去掙錢。
晁宗心裏面覺得他像個活死人,不過楊垂柳顯然也是有逆鱗的,在郓城縣車馬行,雨化田那句‘催情郎君’顯然觸及了楊垂柳的痛處。經曆世間最悲最痛之事,卻被外人調侃,心裏如何能沒有殺意。
這件不大的事,卻必然不死不休。
水榭之内,還有一個身着華服的中年人,是青洲漕幫的大當家鄧玉封。在青州綠林,執牛耳者無非漕幫與百刀莊,叫‘百刀盟’是因爲祁虎的聲望太高,‘百刀’一詞也有聚星成火的意思在其中。
瞧見就坐的兩人面色不好,鄧玉封依次倒了兩碗茶放在了二人手邊:“有仇報仇,在鄧某這裏傷春悲秋,沒意思。”
楊垂柳端起茶杯抿了口,沒有說話。
晁宗性格豪邁,當下嗤笑了一聲:“實在對不住鄧幫主,方兄弟跟着我出門,結果折在了外面,這個人情,來日還給鄧幫主。”
鄧玉封表情和煦,把玩着手中茶杯:“在我漕幫的地頭殺人,不可能讓其活着離開。不過,雨化田武藝高深莫測,若是得到了消息,還得麻煩二位一次。”
“義不容辭。”楊垂柳沉聲回了一句。
鄧玉封點頭輕笑,想了想,轉而看向了晁宗:“晁兄弟受了傷,怕又要在我這兒躲一段兒時間,要不要派小的給弟妹送個消息?”
晁宗出生在柳山鎮的一個漁民家中,自幼性子野天南海北的亂跑,在外面殺人闖出諾大名頭,卻不敢讓老娘和媳婦知道,放出話誰嚼舌根誰死。到現在家裏的媳婦,還以爲他在碼頭上當力夫,偶爾消失一段時間,便說出去跑船去了。
這次受了傷,肯定是不好回去,晁宗略顯惱火:“算啦,那婆娘啰嗦的很,讓她擔驚受怕個幾天,回去反而老實些。”
“哈哈哈...”
鄧玉封爽朗一笑:“咱們跑江湖的,家裏有個人啰嗦幾句是好事。總比鐵琵琶強,花言巧語把人迷的神魂颠倒,背後卻藏着把剜心刀。”
晁宗曾經被祝曲妃利用過一次,聽見這個就火大,擺了擺手:“别提啦,那臊婆娘嘴是真厲害,連方兄弟都折在她手上,更别說我這糙漢子。下次遇見非得把她剁了,祭奠方兄弟在天之靈。”
說話之間,門口傳來響動。
鄧玉封擡起頭,卻見身材精壯的林沖進入屋裏。他連忙擡手解釋:“二位,這是自汴京而來的林沖,周侗周老前輩的親傳弟子,原是八十萬禁軍教頭,槍棒功夫乃當世一絕。”
“鄧幫主過獎。”
林沖表情平淡,徑直走到茶台旁坐下,臉色的刺字很醒目。
自去年從汴京城外逃離,林沖便東躲西藏尋找申冤的門路,隻可惜黑羽衛撒下天羅地網追蹤,讓他無路可走。漕幫的老幫主與周侗有些交情,林沖最後隻能來到了青州一帶,尋求了漕幫的庇護。
楊垂柳聽聞林沖禁軍教頭出生,還是周侗的弟子,臉上少有露出幾分敬重,擡手抱拳:“久仰尊師大名。”
晁宗則是打量幾眼林沖臉上的刺字:“林兄弟犯了什麽事?”
林沖眼中閃過幾分蕭索,想了想,搖頭:“小事,不提也罷。”
“呵呵呵...”
鄧玉封擺了擺手,開口道:“雨化田武藝深不可測,爲防再出岔子損兵折将,還得麻煩林兄弟随他們二人一起出門,發現行蹤不要硬碰硬,傳個消息等我過去。”
林沖輕輕點頭:“鄧幫主對林某有恩,交給我即可。”
四人交談可片刻,碼頭上便連滾帶爬的跑來一個小厮,離得老遠便大聲呼喊:
“幫主,雨化田到了紅花樓,鐵琵琶也在...”
“什麽?!”
水榭中的四人皆是一愣,略顯莫名其妙。
漕幫數千幫衆剛灑出去,在青州徐州一帶布下天羅地網搜尋下落,這二人就跑來了家門口,是過來賠禮道歉不成?
“走!”
鄧玉封臉上再無笑容,起身從案首去了佩劍,便大步離開碼頭,朝着鎮上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