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鍾九響,天氣的逐漸轉冷,讓汴京的清晨充滿的霧氣。
曹華入宮來到了禦書房外,安靜等候。
“金以遼冊禮使失期遲到,命諸路軍過混同江屯駐...”
點點話語從禦書房内傳出,幾位朝臣正與趙诘商議着近日發生的事情。
天子趙诘偶爾評價幾句,大部分時間都是聆聽朝臣叙述。
經常有太監進入出去,召見朝臣過來商議詢問。發現他站在門口,也都是當做沒瞧見
在書房外等了個把時辰,幾位朝堂重臣才從禦書房出來,目不斜視直接出了宮。
“曹華,進來。”
“諾!”
曹華走入金碧輝煌的禦書房内,在禦案前行了個禮。
趙诘坐在書案後,用毛筆勾勒着一副畫了大半的花鳥圖,聚精會神,顯然方才聽朝臣議政事之時,也是這副模樣。
房間内寂靜無聲,點點熏香缭繞,氣氛頗有壓抑。
良久後,趙诘放下了毛筆,滿意欣賞畫卷,在椅子上坐下:
“曹華,聽太後說,你和洛兒起了矛盾?”
“謝聖上關心,惹公主生了悶氣,倒是沒什麽,昨天晚上已經消氣了。”
趙诘表情一如既往的和煦:“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你本就是人中翹楚,有三兩粉紅知己不足爲奇...不過,剛剛完婚,洛兒又自小金枝玉葉,該哄的,還是要哄。”
“曹華銘記在心。”
趙诘沉默了片刻,拿起花鳥圖打量,輕聲問道:“聽說那姑娘姓陳,是禦史陳清秋的女兒?”
話語輕柔,看似隻是好奇發問。
曹華心中一沉,垂首微微眯眼:“正是,陳清秋的事兒過後,陳姑娘過來找我麻煩,一來二去認識,結果...倒是讓聖上看笑話了...”
趙诘點了點頭,沒有多說,隻是叮囑道:“剛剛完婚,這納妾的事情緩一緩,否則,朕不好和康王交代。”
語氣一如既往的關切。
曹華面帶微笑,認真點頭:“諾。”
“行了,出宮吧,好好陪着洛兒...”
待曹華退下後,趙诘坐在椅子上,放下花鳥圖。
想了想,從書案上翻了翻,拿出一張紙來,上面寫着:
辛苦遭逢起一經,幹戈寥落四周星。
山河破碎風飄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惶恐灘頭說惶恐,零丁洋裏歎零丁。
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趙诘仔細觀摩許久,仍然覺得回味無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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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華出了禦書房後,迎面便遇上了趕過來的薛九全,兩人朱紅宮牆之下緩步行走。
薛九全身着大紅袍子,手持拂塵緩步行走,見前後無人之時,才沉聲道:
“華子,陳清秋是你救的?”
典魁司由薛九全一首組建,運作方式沒人比他更了解。從典魁司地牢中傳出絕筆這種事,要麽是黑羽衛有小的不忠,要麽便是典魁司副使主官授意。
與黑羽衛不忠想比,薛九全更相信後者,因爲不夠忠誠的人,根本進不了他一手打造的黑羽衛。
薛九全早就猜到了幾分,不過不清楚曹華這麽做的目的,所以沒有去管。
現在倒是明白了目的,竟然隻是因爲一個女人。
曹華手持長劍,眼神平靜:“是的,世上也隻有我能做到。”
薛九全點了點頭,猶豫少許:“紅顔多禍水...早告訴你不要留戀美色,如今聖上對你起了疑心。”
曹華之所以受到天子信任,便是因爲自小無欲無求,‘權名财色’一樣都不貪,皇帝給就拿着,皇帝不給便不會去要。
喜歡陳靖柳也沒什麽,那怕喜歡李師師皇帝都不在意,一個女人罷了。
但,不能因爲喜歡陳靖柳,就動用典魁司的職權幹自己的事兒。
典魁司是天子近衛,是天子的,不是曹華的,這犯了忌諱。畢竟你今天能爲了個女人濫用職權,明天會不會看上更好的東西?
曹華知道這個道理,幽幽歎了口氣:“人無完人,哪能真的無欲無求。”
“話是這個理。”
薛九全暗中琢磨許久,搖頭道:“爲父看着聖上長大,不出半月聖上便會疑心加重,不可能讓你呆在身邊...典魁司不可能再由你坐鎮,你武藝太高近乎無人可擋,想當個閑散驸馬都是奢望....這個局,不好破。”
曹華偏過頭:“聖上疑心我什麽?會殺他?”
頭發花白的薛九全呵呵笑了兩聲,攤開雙手,展現出身上大紅蟒袍的全貌:“你和我,權勢大沒什麽,但不能有私心,或者說是貪念。在聖上眼中,一條不擇手段往上爬的瘋狗,比一個有自己想法的人好駕馭。”
“怕我日後跻身朝堂,掌控不住?”
“你我,都是天子的家犬。”
薛九全歎了口氣,活了一輩子,也和人心打了一輩子交道,看着周邊的高牆大瓦,良久才說道:“亡羊補牢,爲時不晚...你得和聖上表個忠心,否則,路就走到頭了。”
“若是義父,這忠心該怎麽表?”
“最簡單的方法,是殺了陳靖柳,然後宮門外跪着請罪,等聖上覺得你誠意足,或許還會用你,但很難再像以前那般視如己出。”
曹華思索了片刻,淡然道:“不可能。”
“哦?”薛九全側目打量:“你還有其他法子?”
“前幾天,公主給我出了個主意。”曹華回應了一句,便快步出了宮門。
薛九全看着那倒陌生的背影,良久沒有言語,最後也隻是輕聲一歎:
“老了,不中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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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皇宮出來,寒兒在馬車外安靜等候,小臉兒上略顯焦急。
瞧見他臉色不太好,便跟着上了馬車:“公子,是不是陳姑娘的事情...”
陳靖柳經常來武安後府,寒兒自然知道公子對陳靜柳有感情。事兒傳到天子耳朵裏,很容易聯想到陳清秋是公子放的,這種刻意包庇隐瞞天子的行爲,放在尋常官員身上沒什麽,但放在公子身上便觸了天子的逆鱗。
曹華靠着軟榻,手指在扶手上輕敲:“聖上對我起了疑心。”
寒兒面色凝重:“要不,我找人把陳姑娘送走,然後找具屍體燒掉...”
曹華搖了搖頭:“這麽做,靖柳家的兩個老仆人要真死才能掩人耳目。消息怎麽傳去的宮裏?”
胡蘭說到底隻是府上一個丫鬟,想和宮裏傳消息可不容易。
寒兒昨晚把胡蘭帶去典魁司地牢,幾番折騰連康王蹲茅房哼什麽曲都問了出來,此時微微颔首:“胡蘭派丫鬟去了郓王府,造謠說公子在外拈花惹草和公主起了沖突,要打殺亂說話的仆人。趙楷認識胡蘭,也擔憂公主的安危,便給宮裏傳了句話,事情才到了太後那裏...”
曹華點了點頭:“找個機會把趙楷收拾一頓,就說認錯人了。”
寒兒渾身一震,滿眼不可思議。郓王趙楷可是公子的大舅子,而且是貨真價實的親王。
“公子,郓王深受天子喜愛,這不太好吧?”
“聽令行事即可。”曹華滿不在意。
寒兒點頭,倒也沒再多說。
馬車搖搖晃晃,行走在西大街上,沿途路過各家王侯的府邸。
曹華看着車窗外的形形色色,沉思許久,開口問道:“朝臣最近可有動靜,和聖上有關的。”
寒兒仔細回想:“嗯...江南的朱勔送了批珍玩入京,其中一套瓷器未登記,被直接送給了侍郎林牧...
梁師成與右相王黼是鄰居,前些天聖上在王黼家中做客,瞧見梁師成與右相交往甚密,心中似乎不喜...”
大大小小,有私吞俸應局珍玩的,有強買百姓房屋田産的,甚至霸占人妻妾的。
與這些官員的地位想比,都不是大事情。
基本上每個官員背後都站着王侯将相,或者本身就是權傾朝野的人物。典魁司知道但不能管,即便管了鬧到天子跟前,也隻是訓斥幾句,而典魁司必然得罪人。
曹華安靜聽着,逐漸回到了武安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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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府門外。
‘武安侯’的金子招牌,在秋日眼光下熠熠生輝。
身着宮裙的趙天洛站在府門外,雙手放在腰間翹首以盼,從早上出門一直等到現在。
玉堂猶猶豫豫,還是跑了出來,小聲道:“夫人,公子沒事的,你回去休息一會兒吧。”
此時府中的丫鬟仆役都受到了責罰,也隻有曹華的兩個貼身丫鬟敢說話了。
趙天洛微微蹙眉:“此事關乎相公的前程,相公冷血無情出了名,若是因此受到聖上的猜忌,定然第一時間讓那位陳姑娘消失給天子表明忠心...”
玉堂搖了搖頭,站在跟前小聲嘀咕:“公子不壞的,夫人放心好了...”
馬蹄聲遠遠傳來,車架在府門外停下。
趙天洛急急忙忙上前,見曹華臉色不太好,輕聲道:“相公,你沒事吧?”
“沒事。”
曹華表情平靜,陪着她往大門走去。
趙天洛尋思少許:“那位陳姑娘,你别對她做什麽,我去和太後求情,再給父王寫封信...”
曹華擺了擺手:“沒用,我救陳清秋欺上瞞下是事實,雖然死不了,但聖上已經起疑,以後不會再用我,誰求情都一樣。”
“那...”
趙天洛聽到這話,稍稍沉默片刻:“要不...你随我回江南,這‘京都太歲’也沒什麽好當的。”
如今已經是夫妻,趙天洛對曹華以前做的事有成見不假,但嫁雞随雞嫁狗随狗,這輩子注定綁在一起。曹華手裏握着權利,她便永遠擔憂曹華做出禍國殃民的事情。
退下來到江南當個閑散驸馬就不一樣了,在康王羽翼下享受榮華富貴,她也會相敬如賓一輩子,或許比現在能更進一步。
可顯然,這個念頭隻能想想。
曹華随口回答:“你不用管,我自己處理。”
趙天洛頓時緊張起來:“你...你絕不能做出傷天害理的事情,若你爲了權勢連心愛女子都能抛棄,我...我們以後也沒見面的必要了。”
畢竟今天能爲了權勢放棄心愛女人,明天爲了别的,她這個不怎麽喜歡的原配,恐怕也不會在意。
唇亡齒寒,這個道理趙天洛自幼便明白,擡眼瞧去,卻見曹華勾了勾嘴角:“你太小瞧我京都太歲了。”
趙天洛滿眼疑惑:“知道相公本事大,可你準備怎麽解決這局面?”
曹華并沒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