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彥還沒跪下,頭顱便炸開半邊,眼神尚帶譏諷,便直挺挺趴了下去。
遠處的宮女發出驚叫,萬貴妃花容失色,掩住嘴唇滿眼驚恐。
擡眼看去,卻見身着銀色武服的曹華滿面怒容,舉着一根燒火棍,指着面前的李彥,黑洞洞的槍口依舊殘留着青煙。
趙诘手中茶杯掉落,滿眼的不可思議。
“大膽!”
薛九全和梁師成的呵斥同時響起。
身形佝偻的薛九全,身體猛然爆發彈起,衣袍鼓脹,眨眼間便來到了曹華的跟前。
左手幹枯五指如勾抓住了曹華的脖子按在地上,右手對着頭顱便是一掌拍下。
下一刻,便是血濺三步的下場。
“住手!”
趙诘猛的一拍桌子,站起身來怒目注視着地上滿臉怒容的年輕人,怒極之下略顯失态。
見過一次火铳,他并沒有被聲響吓住,但趙诘做夢都沒想到,一向穩重的曹華能幹出當他面殺人的事情。
薛九全急忙停手,折身跪在了趙诘面前,哀聲道:“陛下,老奴教子無方,罪該萬死,曹華年輕氣盛,被二十人圍殺身中七刀,還差點連累公主丢了性命,怒急之下才這般沖動,還望陛下從輕處罰!”
聲淚俱下。
李彥被當場開了瓢,已經是死人一個。
趙诘怒不可竭,卻也不能一天之内痛失左膀右臂,怒目許久,看着服飾了一輩子的老太監,還是冷聲道:
“即便事出有因,曹華也太莽撞,若是把永安公主交給他,朕實在不放心,賜婚一事以後再說...”
薛九全滿臉悲痛,急急勸道:“陛下三思,老奴必然好好管家這逆子,還望陛下看在老奴伺候一輩子的份兒上...”
“此事休要再提。”
趙诘一揮袖子,便要就此離去。
便在此時,一道聲音從福延宮側殿傳來:
“陛下息怒。”
“參見太後!”
周圍的宮女内侍連忙跪下,趙诘也連忙收起怒色,上前迎接。
慈眉善目的老太後,被趙天洛扶着往花園走來,對地上的屍體視而不見,隻是看着趙诘:
“陛下,确山縣的事兒哀家聽說了,那麽兇險的環境曹華還抱着洛兒不放手,硬生生從圍殺中沖出來。遇上這種事情,換成誰都有火氣,更别說曹華。”
雖然不是生母,趙诘卻十分尊敬這個扶他登上皇位的太後,上前扶着胳膊皺眉道:
“曹華太過莽撞,李彥不過犯了個小錯,動手殺人實在是...”
“唉!”
太後緩步走在花園中坐下,牽着趙天洛的手,輕聲道:“那有天生的能臣,曹華二十有二,年輕氣盛太尋常,稍作懲戒即可,這收回婚約,哀家如何跟康王交代?”
趙诘背負雙手思索了少許,看向低頭默然不語的曹華,終是擺了擺手:
“罰俸三年,順便把李彥查一下,堵住朝臣的嘴,李彥已經身死,這西城所...”
太後面帶溫和笑容:“西城所事務繁重,曹華大婚将近忙不開,讓梁師成接替西城所,陛下覺得了?”
趙诘想了想:“那就按太後的意思,都散了吧!”
“諾!”
莫名其妙掌權的梁師成也不敢露出驚喜,隻是躬身告辭,和薛總管一起擡起了李彥的屍首,往福彥宮外行去。
曹華則單手拎着早已經吓蒙的範成林,欠身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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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園内。
待幾個家仆都走後,太後臉色才微微沉了下來,略顯疑惑:“以曹華的心性,不該做這般莽撞的事情,西城所哀家本就打算交給他,何必這般操之過急。”
趙诘臉色陰晴不定,也不知再思考什麽,端着茶杯沉默許久,臉色才緩和下來:
“貴妃,你沒受驚吧?”
萬貴妃那裏敢說話。
趙天洛坐在旁邊,猶豫稍許,還是說道:“李彥派人暗殺曹華,在路上我便知道他不會善罷甘休,隻是沒想這麽沖動,不過...這也說明他不貪戀權勢,李彥做的事情我看在眼裏,一個家仆,死了也就死了...”
趙诘輕輕點頭:“李綱上次的參奏的事,現在也沒消停下來,李彥死了也正好,免得那些個朝臣喋喋不休。”
太後溫和一笑,倒是沒有多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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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門外,等候的黑羽衛擡着屍首離去,些許禁軍戰戰兢兢的垂首目不斜視。
曹華站在宮門下,頗爲随意的拍了拍衣袍,表情平淡。
薛九全依舊佝偻着腰,看着李彥的屍首面帶譏諷。
“薛公,曹都督。”
梁師成走到跟前擡手行禮,對着曹華滿臉敬佩:“曹都督果然神勇無雙,梁某改日必然登門拜會。”
本來趕不上李彥和薛九全,今天莫名其妙成了西城所的掌權人,梁師成可以說是一飛沖天,心中感激是自然的。
曹華打量幾眼,尋思着要不要再來補一槍,不過他也有分寸,敢這麽幹,估計誰都保不住他。
看着梁師成坐着小轎離去,薛九全臉色才緩和下來,皺眉道:
“華子,你這雷厲風行的手腕,和往日大相徑庭,爲父還以爲你會謀劃個九曲十八彎的計策,方才還真被你吓一跳。”
曹華表情平淡,隻是扶着薛九全的胳膊,沿着宮牆行走:“李綱上書彈劾被貶往外地,滿朝文武心裏都有非議,有此起因,加之确山縣的事情,直接弄死李彥,無非讓聖上罵一頓的事兒,公主那邊肯定會去找太後爲我求情,此時不殺,還等什麽時候。”
薛九全緩緩點頭,幽幽歎了口氣:“幹淨利落...不過,聖上今兒個明顯不高興,你日後得收斂些了。”
曹華可不管皇帝是不是喜歡自己,隻要不死即可。
“人無完人,總得留下點缺點免得聖上忌憚,再者殺了李彥,世人對我的評價應該會好些,哪怕是狗咬狗也好過同氣連枝,日後做其他事,也會順利些。”
薛九全微微點頭,倒是快猜不透這個義子的心思了,他沉默少許:
“華子,你這話聽起來,所謀甚大,到底準備做甚?”
曹華呵呵一笑,望着東京的繁華街巷:“了卻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後名。”
薛九全點了點頭,略微思索:“年輕人的事兒,我這把老骨頭已經猜不透,路很長,你得自己慢慢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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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李彥被皇帝賜死的消息,便從宮裏傳來了出來。
等待衛州門外的諸多官員本以後會等到一個‘罰俸三年’的消息,哪想到黑羽衛直接就把李彥的屍體擡出來遊街了,還帶着一道聖旨,大意是‘朕知道了,奸臣已經弄死,有冤屈的百姓會有補償,大宋還是很太平的,隻是出了個老鼠’雲雲。
這麽雷厲風行的皇帝,倒是讓不少朝臣吓了一大跳。
諸多忠心耿耿的老臣,甚至感激涕零的直接跪下,就差吼一聲‘先帝開眼’或者‘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隻可惜很快,朝臣就聽聞了‘曹太歲禦前殺奸宦’的消息,所有人都是莫名其妙,不知道同爲閹黨的曹華是要鬧那出,就算是排除異己,這手段也太狂野了些,簡直是條瘋狗。
此事一出,震動朝野那是肯定的,時任右相的王黼上書給趙诘,說典魁司權職太大需要縮減,而蔡京也給身處江南的朱勔送了書信,示意行事‘小心些’。
因爲曹華這剛剛起勢的黃毛小兒,完全不按照套路來,官場上那有一點計謀不用直接就殺人的。本以爲曹華是要獨掌大内,現在鬧這麽一出,所有人都搞不清他到底要做什麽了。
曹華自然不會解釋,随讓外人猜去。
李彥死後,梁師成當天就接手了西城所。
雖然抄了李彥的家各種罪狀都坐實了,但最後都歸罪與李彥一人,根本沒法影響到西城所的存在,說起來也隻是殺了個太監,沒有影響到現在的局勢。
在市井百姓看來,惡名昭彰的曹太歲總算是做了件人事,雖然是狗咬狗還弄的自己一嘴毛,但殺奸宦李彥确實大快人心。
一時間‘曹賊’的罵名,降級爲‘曹蠻子’,連萬寶樓的‘草尖’都受到波及,頓時生意就少了七成,這倒是把曹華心痛的不行,确實沒考慮到這個後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