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百仁被幾個小喽喽吓的花容失色,自覺無言面對都督。
騎着馬孤身跑到最前面,大有等着匪人冒出來砍他兩刀,好證明自己不怕死,上次是意外,都督千萬不要放在心上。
餘下的十名虞候羞愧難當,都是一水兒低着頭。
王府護衛自不用說,吓的差點躲在馬車底下,現在根本不敢開口說話。
衆人之中,隻有荊鋒表情最震撼,三十多個江湖好手跟殺雞一樣眨眼功夫就沒了,他現在都沒緩過來,對曹太歲的認識又加深了幾分。
以目前情況來看,要殺他根本不需要曹太歲動手,光是那個年紀不大的小丫鬟,都能一個打他三個,黑羽衛中果然卧虎藏龍。
其實曹華也挺想再遇上些匪寇爲民除害,隻可惜喬裝打扮了一路,最後連兵器都收起來都沒有匪人再出現,看來世上還是惜命的好漢要多些。
沿路無驚無險,五天時間趕到了确山縣一帶。
快到豐收的季節,田裏莊稼長勢頗好,農夫擁戶在田裏勞作,也有鄉村稚童在河流之間舉着錘子砸魚戲耍,表面看起來并沒有什麽慘絕人寰的景象,隻是路上遇見的村落房子人影稀疏。
刻意避開在确山縣官道上迎接的諸多小官吏,車隊直接駛向了縣城的薄山湖一帶。
到了這個地方,荊鋒總算是有了些底,走在馬車旁邊指着沿途的莊稼田地訴說:“這些田地都是确山縣賈府的,因爲和知縣範成林有些交情,田地都保住了,還把其他家的田地以低價購買并入自己名下。”
土地兼并這事兒那個朝代都有,曹華坐在馬車裏傾聽,微微蹙眉:“強取豪奪?”
“差不多。”
荊鋒在确山縣呆的時間不長,并不是很确定:“聽蔡恩公說,若是不肯買,知縣就會過來交談,說是某某大人看上了這些,以其他地方做交換,起初縣上的人還答應,可換幾次後就出了麻煩。若屬甲交換給乙,則從甲索乙的地契,然後又從乙索要丙的地契,輾轉推求,至無契可證,就變成了公田,量地所出增立官租。之後又用新尺測量廢棄舊尺,多出來的同樣并入官府公田,加以重稅。”
說道這裏,荊鋒指向那些田地:“田地一年所出,七成被官家拿走,百姓隻餘三成如何過日子?但若是交不出,便有差役上門抓人打闆子,每年交租都有人被打死。蔡恩公貧瘠之家,爲了救我耗費銀錢不少,結果交不出租子被差役抓去活活打死,幾個兒子去讨說法,最後...唉,隻怪我當日進了山...”
趙天洛一直在旁邊聽着,俏臉上滿是惱火:“曹華,這種草菅人命的事,肯定在西城所的轄地内都有發生,你爲何知而不報?”
曹華那知道這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情,想了想,隻能解釋:“我殺的人最低都是有品階的官員,這些事情不在我職責之内。”
趙天洛略顯氣憤:“你現在知道了又如何,西城所和典魁司同氣連枝,說不定這些手段還是你想出來的。”
無話可說。
曹華轉眼望向無邊田野,倒是有些頭疼。
出來說是搜集搬到李彥的證據,無非是把那些含冤之人帶到京城,最好還能把受害人的屍骨帶回去,事情要鬧大一些,還得把天子撇幹淨。畢竟公田是官家私産,收來的稅賦都進了天子的小金庫。
流程倒是挺簡單,不過這些都必須暗地來做,他此次出來的目的還是‘緝拿逆賊’,哪怕是随便找個受害者問話,京城的李彥都必然會察覺不對勁,從而做出應對。
不過,他還好有個惡人身份。
等确定了那些是受害者後,以犯上作亂爲由直接抓進囚車帶去京城,等到了地方,李彥再想做出應對就來不及了。
稍微整理好思緒,他便擡手道:“直接去縣城找個地方住下,荊鋒,你可有熟悉的人家,最好也是被剝削過的,住在府衙裏面肯定什麽都看不到。”
荊鋒略微思索,認真道:“薄山湖的劉家與蔡恩公是好友,曾數次遭受狗官刁難...”
“那就去劉家,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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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山縣官道旁的石亭内,一對官員鄉紳在裏面等候。
爲首是一位面向儒雅的中年人,着裝素雅隻是一聲知縣袍子,恭敬站立在官道旁安靜等候。
範成林本是東京人士,本是個刀筆小吏,後面得了李彥賞識才飛黃騰踏,雖然隻是個知縣,但其賣力和忠心深的李彥看重,尋常高一級的官員見了也得同輩相稱,在确山縣更是地位超然。
不過,今天要過來的是曹太歲,也就比李彥低一檔,王侯見了也得以禮相待,他一個小知縣自然是禮數周全。
确山縣有名望的鄉紳族老基本都已經到場,皆是恭敬站在亭子裏等候。
範成林旁邊,是個大腹便便的員外,穿着貴氣逼人,明明比縣太爺高半頭,此時卻刻意弓着腰,小聲訴說:“範大人,聽聞曹太歲不好伺候,我等是不是該多叫些人來迎接?”
範成林望眼欲穿,卻沒有做出什麽焦急表情:“賈玖,曹太歲性子孤傲那裏瞧的上你我這些庸人,待會見了切忌不要多嘴,‘一笑便殺人’可不是虛言,高太尉的義子說殺就殺,更别說你們。”
“謝大人叮囑。”
賈玖連連點頭,又望向了身旁一個打扮花枝招展的女子,把這些話重複了一遍。女子年紀不大,長相尚可,是賈玖的一個女兒。賈家是确山縣首屈一指的大戶,半個薄山湖都是賈府的産業,不過窮山僻壤的豪門大戶,那裏比得上京都的貴人。
賈玖此次帶着女兒過來,也是想着能不能近水樓台把女兒送給曹太歲當個丫鬟侍妾,隻要傍上了曹太歲,那需要對範成林點頭哈腰。
不過他也知道自己癡心妄想,曹太歲不好财色人盡皆知,又被天子賜婚嫁了位公主,不可能看上他這樣的土财主,帶過來也隻是碰運氣,萬一曹太歲好這口了。
諸多官吏鄉紳從早上等到中午,又從中午等到了黃昏。
幾十号人餓了半天,硬是沒敢擅自離開,老老實實跟着知縣站在官道旁,迎賓茶都換了好幾十次,卻沒有看到曹太歲的蹤影。
算好了日子今天過來,範知縣也不敢離開,萬一沒接上可就冒犯了曹太歲,這責任他擔不起。
直到暮色時分,一個行商的隊伍從官道上經過,下來了一個身材壯碩的漢子,朝着樹林走去,作勢解腰帶小解。
範成林眼睛微微一眯,囑咐其他人繼續等候,不動聲色的進入了樹林。
“下官見過王大人。”
官道旁的僻靜處,範成林躬身行禮,看向這位李公公手底下最厲害的人物。
王蒙做行商打扮,臉色鄭重的把範知縣叫到了跟前,小聲耳語:“李公公親令,讓我等在确山縣找機會...”
範成林側耳傾聽,臉色驟然一變,又迅速恢複如常。
王蒙說完李彥的囑托,又看向了石亭等候的衆人:“不用等,曹太歲和黑羽衛好手都喬裝打扮,恐怕已經進去了,我帶了二十号弟兄,全聽範知縣安排。”
範成林臉色微沉,眉頭緊鎖,隻是輕輕點頭。
王猛想起路數看到的事情,不忘認真叮囑一句:“切記,不要用請君入甕之類的戲碼,北粟林三十餘人圍殺曹太歲,我等本想趁機施以援手,結果還沒跑出幾步,三十餘人便盡數橫死,曹太歲連劍都沒出。若是正面交手,我等下場恐怕也是如此。”
範成林聽到這消息,臉色更是陰沉,在樹林裏來回渡步幾次:“王大人,若是曹太歲孤身一人,您可有把握?”
王蒙遲疑了少許,他能成爲李彥的頭号親信,身手在京城也排的上号,可面對京都太歲曹華,還是慎重道:
“二十人合力,有七成把握。”
範成林仍絕不夠,若是動了手殺不得,他可是十死無生的下場。略微思索後:“用藥的話?”
王蒙搖頭輕歎:“黑羽衛奇人異事極多,曹太歲自幼耳聞目染早已經百毒不侵,若是能藥倒京都太歲,還要我等做甚?”
說百毒不侵有些誇張,但也差不多,若有奇毒能逃過曹太歲的鼻子,豈會有那麽多死士飛蛾撲火用命去換百不存一的機會,随便收買個丫鬟就行了。
範成林頗爲鄭重的點頭,摸着下巴臉色凝重。
王蒙從不大意,皺眉道:“範知縣,若是沒有辦法便直說,我等若是白白送死,李公公也不會饒了你。”
死士也惜命,不能死的沒有價值。
範成林認真思索了許久,才微微點頭回答:“李公公既然說我有辦法,那我便有辦法,王大人等消息便是。”
話落,二人便先後離去,進入了确山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