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聲此起彼伏,脖子上的馬鈴铛叮鈴作響,路上的商隊行人都提前避讓,偶有攔路巡查的差役也是連忙移開拒馬,一路上倒是暢通無阻。
趙天洛上了馬車後,到是沒有再氣勢洶洶的罵人,主要是怕惹惱了曹大都督,簾子一拉就來個霸王硬上弓啥的。
荒郊野外的叫天天不應,真遇上了身爲公主又能如何。
趙天洛隻是靠在馬車側目的窗口旁邊,儀态端莊眺望景色,一副拒人千裏之外的模樣。
逐漸遠離京都,曹華此次出差是爲了搜集有用的信息,确山縣那邊肯定依舊收到了消息,就這麽光明正大的過去估計啥都看不到。爲了掩人耳目,一行人喬裝打扮了一番。
十餘人的隊伍不大,但馬匹不比汽車,跑上些路程便要停下來休息,待到遇見驿館後天色漸黑,車上還有位公主,總不能和公主一起擠在馬車上睡覺,便停下來休息一晚,天亮再出發。
趙天洛極爲謹慎,獨自要了個房間,還把劍放在枕頭旁邊,大有敢闖進來就同歸于盡的架勢。
隻可惜幹巴巴等了一晚上,那個奸賊也沒有跑過來作惡,反而讓她覺得被忽視冷落了,心中怨氣更深。
曹華在驿館中住下,讓寒兒去找了些家仆衣衫給随行的黑羽衛換上,李百仁則穿了身員外袍子,裝作外出的商隊。
他則穿上随身攜帶的書生袍,裝作帶着丫鬟負笈遊學的讀書人,跟着商隊走南闖北。
寒兒倒是很認真的執行,還特地梳了個雙角丫鬟髻,穿着碎花裙子比玉堂還像丫鬟,老老實實的睡在他屋裏的小榻上裝作通房丫頭,專業的不要不要的。
夜深人靜。
曹華獨自靠在枕頭上,看着黑洞洞的帳子頂端,夜色寂靜,可以清楚聽到不遠處寒兒的呼吸和驿館後方的些許說笑。
和女孩睡在一個屋裏,他倒是沒啥感覺,主要是半年來兩個小丫鬟輪流在隔壁守夜,聽不到呼吸聲他反而有些不習慣了。
畢竟是公子,他還得擺出穩重冷漠的做派,規規矩矩躺在床上,一副‘吾好夢中殺人’的模樣。
‘踏..踏..’
極爲細小的動靜,在役館房頂的瓦片上響起。
聲音很小,夾在在諸多細微聲響之中,寒兒呼吸平穩,并沒有察覺到異樣。他卻是本能的從諸多聲音中分辨出了這一點不尋常,思緒眨眼回神。
離得很遠,大概隔了好幾棟房子,在馬棚那邊。
他皺了皺眉,仔細聽又沒了動靜,隻有兩聲貓叫。
可能是野貓吧...
如此想着,倒也沒有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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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驿館的後方,馬棚了十幾匹馬正埋頭吃着草料,馬車停在院子中央。
黑羽衛和四個王府護衛圍坐在一堆篝火旁邊,叽裏呱啦說着些葷段子。
至于爲主子守夜?
開玩笑,京都太歲睡在屋子裏還需要人守着?驿館有隻貓跑進來估計都能聽出公母,他們站在外面除了打擾清修沒有半點作用,還不如在後院看着馬匹。
公主的貼身護衛身份頗高,其實也不是庸手,尋常人三五個肯定進不了身,但遇上黑羽衛這幫子大殺星,還是隻能自稱小弟。
雖然被揍過一頓,但都在官家任職做事,也沒有啥化解不開的恩怨,兩句葷段子基本上就成了親兄弟。
此時十幾個漢子圍在篝火旁,王府的四個護衛掏出了一囊好酒,本來想傳着來一口。可黑羽衛紀法嚴苛,在場最次都是百夫長,自然不敢在跟着都督辦事的時候喝酒,隻能咽着口水婉拒。
王府護衛也不好獨自享受,便順勢講起了江南那邊的‘風雅趣事’,真槍實彈貼身厮殺,說的是惟妙惟肖。
猥瑣笑聲不斷,李百仁出身江湖草莽,身爲老大得裝模作樣保持沉穩,那雙亮晶晶的虎眼卻騙不了人,時不時回頭敲想都督的住處,生怕被都督聽見。
而在衆人中,漢子荊鋒沉默無言,老老實實坐在一幫黑羽衛中間,既不好插話也不能跟着笑,臉色略顯沉悶,倒像是被一群悍匪綁來的市井良民。
王府護衛說到精彩處,正用手比劃圓又大的形狀,兩聲輕響忽然從屋頂上傳來。
夜色漆黑,聲音很小。
李百仁耳根微動,擡手制止了衆人的歡笑,轉眼看向聲音來源之處,其他人則略顯茫然。
“過去看看!”
李百仁吩咐身旁的王大錘。
王大錘察覺不對,提着銅錘謹慎的走向馬棚,隻是剛走出幾步,‘喵~’的叫聲便傳了過來。
王大錘頓時放松下來,偏頭道:“頭兒,一隻野貓,估計也是被兄弟的葷話逗的發了春。”
李百仁皺了皺眉,仔細聽了下,便也隻能當做挺岔了。
嗤笑聲再次響起,院子中恢複如初,王府護衛又開始講起了風雅趣事。
而馬棚旁邊的房頂上,一個身材纖瘦的身影,死死貼在瓦片上不敢發出任何聲音,等了許久見沒有被發現,才稍微擡起眼簾,瞄了坐在人群中神色不安的荊鋒一眼。
荊鋒明顯從貓叫聲中察覺到了什麽,卻是不敢做出任何動作,眼中焦急難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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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天色未亮,已經喬裝成商隊的一行人再次出發,爲了裝的像一些還特地在驿館征用了輛馬車,放滿了茅草用布遮蓋,裝作運送貨物。
馬車上,曹華略顯無趣,手指輕敲小案,還得裝出一副冷酷模樣。
趙天洛依舊坐在車窗旁賞景,不過臉上卻帶着幾分怒容。
本來女扮男裝好好的,此時卻梳了個婦人髻穿着羅裙,裝作出遊書生的夫人。
堂堂康王長女金枝玉葉,被打扮成這樣能不氣嘛。
隻是不穿就得回去,拗不過他隻能勉爲其難的換上,此時還沒消氣。
“公主,江南那邊好玩嘛?”
趕路實在枯燥,曹華随便找了個話頭想聊天。
趙天洛也憋的難受,轉過頭來臉色微冷:
“你不是去過嘛?”
曹華曾經下江南緝拿百花劍,遭幾十号武林宗師埋伏殺出一條血路,确實去過江南。
聽見公主詢問,曹華隻是随口解釋:“出門辦公事,沒時間欣賞江南景色。”
理由還算充分,趙天洛打量他一眼,平淡道:“人傑地靈不輸京師半分,蘇轼這樣的大才子便出生杭州。”
之所以提起蘇轼,是因爲怕他心懷恨意秋後算賬,爲此趙天洛還叮囑了一句:“他與我是同鄉,你要是敢對他動手腳,我肯定不會放過你。”
幹巴巴的威脅,沒半點營養價值。
曹華靠在榻上,挑了挑眉毛:“一個小書生罷了,除了才高八鬥、樂善好施、剛正不阿,其實也沒什麽大不了,我豈會揪着不放。”
“.....”
趙天洛微微蹙眉,總覺得這話表面看不上,實際是在誇人。
略微琢磨後:“你知道他的名氣就好,他可不是林封陽,這麽大名聲若是被你殺了,聖上也不會饒了你。”
曹華心中暗笑,表面依舊冷傲:“公主,你某非喜歡那個書生?”
趙天洛臉色頓時變了,生起了幾分怒意。
佩服蘇大才子是真,其實也有那麽點向往,可與男女情愫往前扯不上關系。
女子當從一而終,那怕她身在帝王之家也免不了接受這些教條。
先不說與‘蘇轼’連面都沒見過,現在已經有了婚約,即便十分讨厭委身與奸賊,她又豈會用這種敗壞自己名節的手段作賤自己。
現在名義上的未婚夫起了‘嫉妒’之心,蘇大才子恐怕真的要大難臨頭。
趙天洛心中氣憤難言:“你這小人,豈能血口噴人壞我名節,你若是敢因爲猜忌遷怒蘇公子,我...”
“得得!”
曹華擡起手來,頗爲無趣:“開個玩笑,有我這樣貌比潘安位高權重的驸馬爺,公主豈會看上一個小書生,想想也知道不可能。”
趙天洛哼了一聲:“螢火豈敢與皓月争輝,蘇公子幾首詩詞必然名垂千古,你這等隻會玩弄權術的人,也敢和蘇公子相提并論?”
開始護短了。
曹華輕輕搖頭:“公主對我抱有偏見,要說詩才,我曹八鬥也有幾分。”
趙天洛竟是給氣笑了,竟然敢和蘇轼比才氣,連周邦彥都自愧不如,一個奸賊也敢如此狂妄。
“别以爲買了首詩便能自稱才子,你這樣的人我見多了,也就尉遲虎這種傻子會把你當才子。既然才高八鬥,那你現在做首詩詞給我聽聽?”
這不撞槍口上了嘛!
曹華擡了擡眉毛,拿出蘇太白的風範,手持雪白長劍,劍出三寸,輕彈劍刃:
“醉裏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八百裏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秋點兵。
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了卻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後名。可憐白發生!”
天生帶着幾分傲氣和目中無人,這首大作背出來,還真有幾分老将三軍之前沙場點兵的味道。
“....??”
趙天洛頓時就懵了,眼睛睜的老大,半晌沒反應過來。
長劍歸鞘,曹華偏頭看向懵圈的女子:“公主,區區拙作,您覺得如何?”
“這首詞...”
趙天洛滿眼不可思議。
了卻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後名。
大氣磅礴,志比天高!
她望着遭萬人唾罵必然遺臭萬年的曹太歲,顫聲道:“這首詞...莫非是向蘇公子買的?”
曹華眼神孤傲:“我曹八鬥還用買詩詞?”
不是買的,那...
趙天洛頓時急了,怒火中燒道:“你竟然逼蘇公子做詞,還不給錢,你到底要不要臉?”
“.....”
曹華撇撇嘴,覺得頗爲無趣,幹脆不搭理這滿肚子偏見的小怨婦。
見他啞口無言,趙天洛更是來氣,做直身子便要警告威脅一番。
便在此時,馬車外忽然傳來一聲大喝:
“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過此路,留下買路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