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輪吱呀,大雨不停,山嶺之間的泥水湧入小河,又彙入大河之中。
搖搖晃晃的車廂,喚醒了陷入暈厥的蘇香凝,迷迷糊糊睜開眼睛,發現自己還置身與車廂之中,手腳依舊被綁着。
“嗚嗚”
抽泣聲響起,不敢回想方才的畫面,也不敢發聲詢問,怕開了口又會跌入絕望。
“醒了?咳—咳—”
男子虛弱的聲音從車簾外響起,伴随着兩聲無力輕咳。
蘇香凝渾身一震“蘇蘇公子”淚水奪眶而出,也不知是劫後餘生的喜悅,還是抓住救命稻草的焦急,她用力在車廂扭動身體,讓自己靠着車廂坐起來,探頭往外看了一眼。
天還沒亮,隻能從車頂挂着的油燈看清前方丈餘外的道路,光線昏暗隻有雨幕,連去往何處都看不清。
身着書生袍的男子靠在車廂上,渾身上下都是血迹,把白袍染成了紅色,臉上的胡子扯了下來,口鼻滲出的鮮血卻擦不幹淨,最後也隻是靠着車廂,用手按住右腰出血的傷口。
“蘇公子!”
蘇香凝吓的魂飛魄散,急急忙忙想靠過去,卻感覺碰到什麽,低頭瞧去,是個用袍子碎片蓋住的東西,血水不停從車廂上留下。
蘇香凝臉色一白,不用想也知道那是什麽東西。
可蘇公子傷成這樣,她又那裏敢多想,強壓心中恐懼打起精神,靠在車簾旁顫聲道“你你沒事吧”
“鞋沒掉,那就沒事。”
曹華面如蒼紙,時至此刻,也隻能說個冷笑話,也不管對方能不能聽懂。
蘇香凝滿眼焦急,用力掙紮了幾下,卻掙不開手腕上的繩子。
略微思索,她便在車廂裏躺下,識圖把手腕從背後繞過下身放到前面,學了許久琴棋歌舞,身體柔韌性比不上寒兒,但也比尋常女子好太多。身體縮成一團磨了許久,總算是把雙手換到了身前,她急忙用牙齒咬開手腕上的繩結。
被焦急和擔憂充斥心神,反而沖散了眼中的驚恐和畏懼,她解開手腕後又把雙腳松開。長時間的綁縛摩擦讓手腕紅腫,點點刺痛讓她咬緊下唇,卻也顧不得那麽多。
稍許,她從車廂裏躬身探出上半身,擡手抱住書生的胳膊,想把書生拖進車廂躺下,隻是剛一碰,書生便倒抽了一口涼氣
“姑娘不是醫生,就不要亂碰重傷的患者特别是可能骨折的”
“那那怎麽辦”
蘇香凝從懷裏掏出手絹,小心翼翼擦拭他的臉頰,卻又不敢看渾身是血的男子,隻能在旁邊坐下,六神無主的道“蘇公子你傷的太重,要找大夫”
“荒山野嶺,哪裏來的大夫”
“咱們現在去哪裏?”
“找大夫”
蘇香凝抿了抿嘴,左右查看,黑蒙蒙一片根本不知在何處。
她回頭看了眼用布遮蓋的東西,猶豫許久,還是說道“蘇公子,你殺了人,林家惹不起,我們私奔吧!”
說的很認真,并沒有開玩笑。
‘蘇公子’因她才惹上命案,無論如何她也不能棄之不顧。
但‘私奔’這個詞明顯用的不對,應該是‘亡命天涯’,不過蘇香凝反應過來後,并沒有改口。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逃有什麽用我正當防衛,又不是蓄意殺人”
蘇香凝滿眼焦急“蘇公子,是我害了你此事起因在我,跟你沒關系的,你不願走,那我我去和官府解釋,你肯定沒事”
“我不姓蘇。”
曹華偏過頭來“我姓曹。”
蘇香凝愣了少許,看着有氣無力的書生,還是搖頭道“不管你姓什麽,此事朝廷也不可能善了,都是我不好,你殺了朝廷官員”
曹華右臉腫了一塊,認真看着六神無主的女子“曹華的曹。”
“若是落在曹太歲手裏”
蘇香凝話語猛然頓住,轉眼看向旁邊的書生,眨了眨眼睛。
“沒錯,灑家便是京都太歲,曹華呵呵呵”
本想說的有氣勢些,隻可惜有氣無力,一句話即不好笑,也不震撼人心。
蘇香凝茫然許久,想了想把手背貼上了男子的額頭,想看看‘蘇公子’是不是燒糊塗了。
以前在百寶齋,雨兒發燒說胡話也是這般癡呆模樣。
觸手溫熱,她又覺得自己手太冰,又連忙搓了搓手。
曹華見狀,倒也沒有再解釋身份,解釋清楚恐怕會把這膽小女娃吓死,朋友估計也做不成,還是待會兒找機會想辦法蒙混過去吧。
瞧見蘇香凝摸了半天,又準備把額頭湊過來試一下,他無奈道“男女授受不親”
“蘇公子你撐住我來架車”
蘇香凝不會醫術,便想着快些趕到醫館,拿起馬鞭學着車夫的動作抽了下馬背。
她出生青樓不假,但好歹也是個頭牌,駕車之類的事情那裏做過,自以爲狠狠抽一下馬便會跑快些。
啪!
“嘶——”
駿馬高擡前蹄,便朝着黑洞洞的道路急沖而去。
“我去别籲籲籲”
曹華一個趔趄,差點從車上栽下去,強行翻身而起抓住了缰繩,撕扯的疼痛讓他龇牙咧嘴。
而蘇香凝根本就不會駕車,此時站在車沿上,身體直接就朝着路邊栽了下去。
‘啊——’
雙手亂抓,可那裏抓的住,身體已經栽倒向地面,她吓的閉上眼睛。
隻是很快,一隻大手便拉住了她的手,把她硬生生拽了回來,靠在了一個軟綿綿的東西身上。
“你們這些女人沒一個省油的燈遲早有一天把本公子弄死”
曹華擡起手想打一巴掌,卻軟弱無力落在了女子腰間。
蘇香凝睜開眼睛,正看見那雙‘氣急敗壞’的眸子,還有血珠落在臉頰上。
她急忙翻起身來,扶着書生的胳膊,委屈又懊悔“是是我莽撞,對不起啦。”
曹華不想說話,隻是把馬鞭拿了過來,驅馬往汴京東門行去。
“公子是怎麽被他綁走的?”
蘇香凝靠在車上,經過這麽一打岔,倒是緩過來稍許,開始梳理今天發生的事情。
曹華搖了搖頭“今天青果過來,說你找我有事,還在屋裏留了碗豆花,難以下咽現在想來,是豆花裏下了藥真他媽陰險”
蘇香凝渾身一顫,滿眼不可思議,她自以爲青果出去買菜了,沒想到
“青果怎麽會這樣”
蘇香凝搖了搖頭,不肯相信相依爲命兩年多的姐妹,會把她推入火坑。
隻是想起林封陽,她猛然反應了過來,臉色白了一下。
定然是林封陽誘導的。
沉默許久。
蘇香凝逐漸淚眼朦胧,輕輕抽泣了下,偏頭看着旁邊的書生“知道難以下咽你爲什麽還要吃?”
曹華頗爲無奈,有氣無力的道“待人接物的禮貌罷了,隻要沒毒硬着頭皮也要吃完,隻是沒想到這次還真有毒”
典魁司經常和綠林悍匪打交道,曹華作爲老大自幼便接觸這些下作手段,日積月累之下可以說是極爲敏銳百毒不侵,可再牛的身體也攔不住作死的人。
時至此刻,他也隻能無奈一歎,看來以後得長個記性了。
蘇香凝張了張嘴,望着書生的側臉,因爲挨了一拳有些紅腫。
她猶豫稍許,還是拿起手帕,在那張很耐看的臉上輕揉。
“嘶——你能不能老實點?”
“哦”
蘇香凝手觸電似的縮了回去,坐在車沿上,不敢離近,又不敢離遠,無事可做,心亂如麻。
馬車搖搖晃晃,穿過橋梁和城外的園子,在朝陽門外停下。
五更時分,天還未亮。
城門緊閉,禁軍持着火把在城牆上巡視,大雨的緣故較少了批次,一刻鍾才會走上一趟。因爲是東京,經常有王公貴子半夜抵達,城牆下方修建有營房,守城兵甲輪班值守,若是遇到大人物入京,也會與上面傳個話,和上官通報一聲,直至得到京兆尹許可才能提前開門。不過這樣的事情幾年也不會發生一次,平時官員進京多是在城外驿站休息到天亮,也就外地鬧了天災兵禍才會急着進城。
城門左側的房子裏亮着燈火,值守的兵甲還算認真,時刻有個人坐在屋裏守夜。
聽見馬車的響動,小兵持長矛走了出來“什麽人?時間沒到,速速離開。”
馬車并未停下,一直走到了城門正下方。
車頂昏黃的燈籠下,兩個渾身是血的男女坐在車上,男的臉色蒼白,眼看就要不行了。
小兵皺着眉,撐着傘走到跟前打量幾眼“怎麽回事?”
蘇香凝神色緊張,努力用身體擋住背後的東西,想要開口和官爺解釋,旁邊的男子卻直接來了一句“殺了人,投案自首。”
“啊?!”
蘇香凝頓時錯愕,急忙道“蘇公子,錯不在你”
小兵倒是莫名其妙,還第一次遇見這事,他上下打量,渾身是血确實像犯了命案,有些爲難“時候沒到,你趕着投胎也進不去,要不進屋裏等等?”
之所以沒拿下,主要是這二人看起來像對小夫妻,也不像個惡人,估計是遇到什麽事情錯手殺了人。身受重傷又沒逃,隻要合情合理有正當理由,判案的老爺也不是不會網開一面。
曹華看了看血流不止的腰間傷口,皺眉道“等不起,把此地的鷹爪房探子叫過來。”
鷹爪房作爲密探,各處城門自然有眼線盯着進出之人,不過尋常人肯定不知道。
小兵聽見這話愣了下,意外打量書生幾眼,倒也沒有多說,回頭走到城牆下敲打銅鑼。
不出片刻,城牆上有小吏探出頭,交談幾句後,一個人影甩下繩子,從城牆上爬了下來。
蘇香凝神情緊張,咬了咬牙把頭上簪子拔了下來“我去和官爺說一聲,讓他們給沈雨帶個話,沈雨和驸馬府有交情,肯定不會袖手旁觀”
“一個驸馬,能有什麽用”
‘蘇公子’似乎沒了求生欲,隻是靠在車廂上,等着官爺過來套上枷鎖帶走。
蘇香凝滿眼焦急,有些後悔往汴京跑,到了京城裏面林家隻手遮天,可怎麽辦才好
“見”
鷹爪房的探子剛下城牆,過人眼力便發現了馬車上的是誰,吓的是魂飛魄散,急忙跑上前想要跪下。
曹華眼神示意了下,差點把探子吓的肝膽俱裂,急忙閉嘴站直。
曹華眨了眨眼睛“我殺了侍郎林牧的公子,你把我帶回去吧,我與陸大人相識,讓他幫我開脫一二。”
蘇香凝聽到這話稍稍愣了下,不過讀書人認識朝廷的大人也不奇怪,她想要把簪子遞給這位官爺說幾句好話,卻被書生攔了下來。
“你直接去百寶齋,這幾天不要出門,等風聲過去我讓夥計通知你。”
“磨蹭什麽,你婆娘我自會安排人送回去,快走!”
能在鷹爪房任職,眼力和腦子肯定不差,聽見都督的話便明白了意思,還自作主張的吼了一句,做出很不耐煩的模樣。
很快,便有小兵拿着鎖鏈過來給曹華拷上了,打開城門讓馬車進去。
蘇香凝想跟着卻被差役趕下了馬車,又怕說錯話害了蘇公子,隻能跟随着小兵前往内城,一步三回頭,滿眼擔憂焦急。
待蘇香凝消失在街角,曹華松了口氣,轉眼看向已經跪下的鷹爪房部下,輕聲道“在附近給我找個醫館,把陸老頭叫過來。”
“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