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蘇香凝
臨近四月,春風掃過汴京百坊千街,綠意點綴河岸三千楊柳,亭欄曲巷間遊玩的人逐漸增多,些許‘奸賊’的惡事也随風逐漸消散,畢竟王侯的事情,小百姓說多了沒用,反而會惹禍上身。
詩會上的《過惶恐灘》牽扯太多,并沒有遠傳萬裏,倒是尉遲大官人名揚天下,起因是茗樓那位花魁李師師,三言兩語之下把後《詠春詠美人》後兩句給套了出來,一詩壓全場,連周邦彥都贊不絕口,嶽進餘範成林這些小有名氣的才子更是自愧不如。
雖然都知道不是尉遲大官人寫的,但能買到這種佳作也是本事,現在出門都有才子和他打招呼,明裏暗裏都在套話,想問出背後那位大才子是誰。這個自然是問不出來的,尉遲虎一來不想說,二來不願說。
都是纨绔,你的就是我的,我的還是我的,那有互相出賣的道理。
文人的事情,在勾欄酒肆中流傳最多,茗樓内的姑娘最喜歡這些。此時楊樓街茗樓後廳,一群姑娘演練完了晚上的曲目,圍在一起小聲讨論。一個身着青裙的女子妝容清淡面容素雅,隻是頭上的簪子多了些看起來有些不搭調。獨自在旁邊調試琴弦,顯得與周圍的當紅姑娘格格不入。
或許是覺得冷落了她,一位姑娘走到跟前,笑眯眯道:“小蘇姐,你覺得詩是不是尉遲公子寫的?他以前經常點名找你,你肯定知道。”
蘇香凝不想提着些往事,歉意搖頭:“可能是吧!我不清楚。”那姑娘‘哦’了一聲,嘟嘟嘴又走了回去。
蘇香凝和她們很熟到是不在意。她本是茗樓歌女,也算個頭牌,去年百寶齋開門後遇上了沈雨,一來二去成了朋友。沈雨家大業大,便把她和侍女青果一起給贖了身。
妓坊的女子,能嫁給富貴之家當妾侍才是好歸宿,若沒有歸宿便貿然恢複自由身,反而不是好事。妓坊中有姿色才藝至少能混口飯吃,若是無依無靠出來,隻會被吃的骨頭都不剩,曾經也不是沒有發生過,跑出去磨去傲氣後,又灰溜溜回到嬷嬷手底下接皮肉生意,直到壞了身子骨到後院給姑娘們洗衣打雜。
妓女不幹淨,清倌兒紅倌兒都一樣,人老珠黃後便百無一用,能洗衣打雜都是福氣。
蘇香凝知道青樓女子貿然贖身的凄慘,可她終是不願待在這種地方,抓住機會便出了茗樓,也因此欠了一大筆銀子和人情。
欠東西要還,沈家兩個少爺都未婚,蘇香凝淪落過風塵不可能高攀沈家,便隔三差五出來彈曲賣藝希望早日能還清人情,想着日後把隔壁的豆花鋪子盤下來和青果相依爲命。可銀子好還,人情卻不是那麽好還的,寄人籬下反而欠的越來越多。
到琵琶圓這種正經場合還好,回到茗樓老家面對曾經姐妹,反而是說不出的尴尬。不過,這已經比在風塵之地好太多,至少不用以色娛人,還能有個朋友照應。
前幾天心心念念的豆花鋪子被個書生捷足先登,她還有些惱火,畢竟吃了半年豆花才和老夫妻搞好關系,哪想到一晚上就被人撬走了。現在倒是看開了,畢竟那個書生開個豆花鋪子折騰這麽久,看起來不像是做生意的人,說不定過幾個月生意不好便盤出去,她便又有了機會。
休息時間,幾個姑娘又開始聊起那首《詠春詠美人》:
“肯定是範公子寫的,他最善七言”
“哼,人家隻是讓你彈了個曲,你就整天挂嘴邊“
“我覺得吧,寫這首詩的才子,一定脾氣好長的又俊”
“大白天發什麽春,真出來也瞧不上你這樣的。”
“哎呀,你找打”
嘻嘻哈哈吵鬧不停,蘇香凝以前還喜歡聊這些,現在卻也看淡了,來這裏無非是給百寶齋當個招牌,與《詠春詠美人》相比,她更喜歡‘身世浮沉雨打萍’這句,知道寫出這首詩的人是侍郎陳大人被奸賊迫害,她還擔心了好幾天,心裏不知罵了那奸賊多少遍,還好最後虛驚一場。本想讓沈雨幫忙把詩句刻在簪子上,可沈雨說不吉利賣不出去,最後隻能作罷。
其實現在想來,王侯将相的事情,那需要她操心。等還了沈雨人情,把那豆花鋪子盤過來才是正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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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分,表演完了曲子,蘇香凝抱着琴從後門離開了茗樓。今天沈雨頭疼,丫鬟青果忙前忙後的照顧,她本不願獨自來,可架不住沈雨的讨好,好在沒遇到什麽難纏的渾人。
楊樓街上燈火璀璨,背後橫七豎八的小巷卻幽暗無光,居住的都是各家鋪子的仆役或者青樓退下來的老妪。天上下着小雨,蘇香凝沒拿傘,不過離百寶齋不遠,便快步穿過巷子。
踏踏踏
走到百寶齋後面,她正想進去,卻發現隔壁不遠處堆了些雜物,磨盤、蒸籠之内,都是做豆花的工具。她本想盤下鋪子,因此空閑時候像老夫妻學了許久認得出來。見東西被丢在地上淋雨,她猶豫少許,上前打量幾番,都是可以用的好東西,并未損壞。
以爲是盤下鋪子的書生換了新的,蘇香凝不免覺得可惜,可即便是别人丢的東西,也沒有随意拿走的道理,她便走到二層小樓後門處,擡手準備敲門。
“事情辦的怎麽樣?”“曹公,都按你說的安排好了,三十号弟兄”
兩個男人低聲交談傳來,一個聲音冷傲,一個十分卑微。
蘇香凝一愣,柳眉輕蹙,小心翼翼走到牆角側耳傾聽。
“機靈嘛?别找些蠢人過來。”
“放心吧,有您京都太歲的名頭在,傻子也吓聰明了,保證弄的幹幹淨淨,嘿嘿”
陰險的笑聲。
蘇香凝猛地捂住嘴靠在牆上,身體止不住的顫抖。
京都太歲!
曹華!
那個差點淫辱陳大人獨女,不知殺了多少人的惡人,竟然出現在這陰暗小巷,還準備把某個人家弄的‘幹幹淨淨’。
蘇香凝連呼吸都凝滞,小心翼翼的往後退去。聽到這番對話,她一個無依無靠的弱女子必死無疑。
行走緩慢,繡鞋卻踩到了裝修完的碎木。
啪!
輕響聲在幽靜小巷中響起,極爲突兀。
蘇香凝臉色煞白,卻又不敢動作太大,極爲小心的往後走,眼睛一直盯着牆角,淚水不經意滾了下來。
那黑洞洞的牆角,似乎馬上就會出現兩個兇神惡煞的男人,拿着大刀把她按住,不知會遭什麽樣的罪。
越是緊張,蘇香凝便越發小心,盡量不再發出一絲聲音。可二層小樓後門全是堆放的雜物碎木,又下着小雨,不知踩在什麽上面滑了一下。
“嗚”
生死關頭,蘇香凝幾乎把手咬出血,硬生生沒有亂抓,抱着琴就這麽直挺挺倒下去。人摔在地上至少聲音不大,若是琴摔在地上
她緊閉着眼,也不知用了多大的毅力,才克服身體本能的反應。
隻是身體往後倒去,卻沒有預想中的摔在地上,反而靠在了很柔軟的東西上面。
睜開眼睛,是一張笑容溫和的臉,劍眉如墨,目似郎星,兩撇八字胡。
“蘇轼?!”
“蘇姑娘,你怎麽在這兒?”
曹華單手攔住女子的後腰,很有紳士風度的扶住了她。
蘇香凝望着近在咫尺的臉頰,倒是愣了半天,忽然反應過來,也顧不得男女之防,急忙小聲道:“快,快進去”
語無倫次,蘇香凝急急慌慌站直,抱着琴鑽進了不知何時打開的後門。
曹華撇撇嘴,沖牆角的劉老四使了個眼色讓他快滾,便關上了後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