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安侯府,書房。
屋外夜雨綿綿,屋内昏黃燭光搖曳,一把雪白長劍擺在案首。
以前‘曹華’清心寡欲基本沒什麽愛好。寬敞書房中除了牆上幾副字畫和兩架書籍便再無他物。他坐在書桌後,靠在椅背上揉着額頭,衣服依舊濕漉漉。
“唉”
歎了口氣,輕拍手掌。
丫鬟玉堂急急忙忙跑進來,扒着房門探出腦袋:“公子有何吩咐?”這小丫頭就是個給點陽光就燦爛的性子,才和氣幾天便開始沒規矩了。
不過他也沒有矯正的意思,擺擺手道:“讓寒兒把陳清秋的案卷拿過來。”
“好的公子。”
玉堂又急急忙忙跑到了隔壁院子,不出片刻,寒兒取過來一沓折子。
厚厚一沓,足足有十餘本。
爲首是參奏後宮萬貴妃恃寵而驕,縱容外戚吞并田産的。
曹華拿起來看了一眼,隻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皺眉道:“萬貴妃是什麽人?”
寒兒回想少許:“出身江南書香門第,根據案牍庫記載萬家确實吞并了些田産,聖上知道這些事情。”
“有病吧!”
他揉了揉額頭,隻覺這陳清秋腦殼進水。皇帝最寵愛的女人吞點田産又不是大事,皇帝都沒說什麽,用得着外人去指指點點。
将折子扔到旁邊,拿起下一本翻看,隻是掃了一眼,便倒抽一口涼氣!
隻見折子上,爲首便是蔡京、王黼、朱勔這些史上留名的大人物,後面還有他便宜義父薛九全,他這京都太歲自然也在其中。
幾本折子把滿朝高官半數人都拉下水,列出各種罪狀,若是事情屬實依法查辦,早朝上站的人得少一半。
這那是彈劾,這是在赤身在一群老虎面前扭秧歌,裸的挑釁啊!
“他這是失心瘋?”
曹華嘴角抽抽,這些折子遞上去,一百條命都不夠死的,陳清秋是想以身殉國?
“敢诽謗公子和義父,死了太便宜他,要不寒兒差人好好招待一下?”
寒兒雙目一寒,做了個勒脖子的手勢。
他隻覺得腦殼疼:“這些東西,聖上都看到了?”
若是皇帝看到那就鬧大發了,就算折子上寫的句句屬實也不敢雷厲風行全查辦,先不說北宋六賊怎麽想,他肯定第一個造反,總不能伸着脖子讓人砍。
好在寒兒搖了搖頭:“被義父攔了下來,隻把參萬貴妃的那本遞了上去,不過,也足夠他死了。”
想想也是,牽扯這麽多人怎麽可能放到天子的案頭,大内總管薛九全那關首先過不去。怪不得滿城都是噤若寒蟬,怕是聽到這個消息的人都已經吓了個半死,恨不得活剝了陳清秋。
隻是就算隻有一條罪狀,陳清秋得罪的也是受天子寵愛的萬貴妃,不結黨又愚忠,脾氣臭沒幾個位高權重的朋友,否則陳靖柳也不會走投無路跑來求他。
念及此處他頗爲頭疼。不過是個脾氣臭的倔老頭罷了,沒犯事沒貪污就罵了萬貴妃一句,他無聲無息把人弄死,豈不就真成了京都太歲。
還好沒定下時間,思前想後決定施展‘拖’子決,等個幾天風聲過去,看皇宮裏那位能不能消氣,說不定過十天半月把陳清秋忘了,這事就過去了。隻可惜,他還是高估了後宮娘娘的心胸,每天在深宮陪伴天子的女人被人揭短,和天塌下來沒有區别,後宮佳麗三千,一旦失寵便是萬劫不複,豈會讓事情随便揭過去。
-----
翌日。
小雨未停,楊樓街依舊華燈璀璨,文人士子豪門權貴紮堆,絲竹之聲不絕。
安排好了工匠裝修屋子,把寒兒找來的工具搬到鋪子裏,順便來到石泉巷,在水渠中用木棍翻了半天,才找到那塊價值不菲的獨山玉原石。
這算是意外之财,收好放進懷裏,便往武安府行去。抵達時,發現門口停了一輛馬車。
兩個老仆人等在府門外,身着羅衫的陳靖柳坐在門口,身旁放着一個小箱子,在侯府燈籠下不知坐了多久,神色落寞,眼淚似乎都流幹了。
至于來意,不用想也能猜到。
将喬裝打扮除去,他咳嗽一聲,面容平靜走向門口。
家仆發現後,連忙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陳靖柳一個哆嗦,站起身瞧見那惡人,卻再無往日的貞烈,屈膝便要跪下。
“免禮。”
曹華随意擡手:“陳姑娘,你回去吧。”
他真不是不想放人,而是無能爲力,可這些話又那能當着外人說。
陳靖柳憋了許久,才低頭道:“曹公子,家父如今被提到典魁司,他身子骨不好,希望希望您能照拂一二。”
陳清秋進了典魁司,天子不開口誰也撈不出來。
典魁司手段人盡皆知,陳靖柳吃了無數閉門羹後,也打聽到了得罪萬貴妃的事情。她已經不奢望父親能安安穩穩官複原職,隻希望能在典魁司中少受些折磨,活着出來,哪怕是躺着也好過被折磨緻死。
可陳靖柳根本不清楚,他老爹到底幹了什麽驚天動地的大事。
曹華微微蹙眉,隻能點了點頭:“知道了。”
“大人。”
見他如此敷衍,陳靖柳跪在了地上,眼淚滾落下來:“是我不懂事,不該忤逆大人的話,隻要我爹能安然無恙,我做牛做馬也”
“起來起來。”
他連忙擡手:“聖上不發話,我也不能随便放人,你回去等着,有消息我通知你。”
“大人。”
陳靖柳跪在地上,拉住了他的衣角,嗚咽道:“我求你了,我爹爲官數十載,兩袖清風兢兢業業,即便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我不求他安然無恙,隻求您您讓他少受些苦。”
淚如雨下,泣不成聲。
陳靖柳微微顫抖,取來旁邊的盒子遞給他。
“我隻有這些,大人若是不滿意,要什麽都可以。”
木盒裏,放着幾張銀票和女兒家首飾,有隻簪子上次還戴在頭上用來刺過他,這次全躺在盒子裏。
陳清秋脾氣倔無大才不假,官品卻十分不錯,當了幾十年官不貪污不受賄,也就攢下這點家當。要什麽都可以。
走投無路,把一個性格貞烈的女人逼成這樣,也不知心裏藏了多少不甘。
可他又能如何,他不可能光明正大的說保證他爹沒事,他是京都太歲,不是大宋天子。
“你回去吧。”
他說完,便抽出衣角進了府門。
“大人大人”
陳靖柳跪在地上泣不成聲,看着遠去的背影滿眼絕望。
街巷拐角,一個手持長槍的男子,猶猶豫豫走到跟前。
見女子泣不成聲,開口勸慰:
“靖柳,我”
“你滾!”
陳靖柳轉頭怒罵:“我爹待你不薄,身爲禁軍教頭自稱有萬夫不當之勇,此時卻畏首畏尾連句好話都不敢說,你還有什麽用?”
男子握緊長槍,沉默許久,卻沒能說出話來。
這個好話,不是誰都可以說的。
---------
書房内。
曹華坐在書桌後,靠在椅背上揉着額頭,許久也沒有說話。
剛回府時,寒兒已經準備好毒藥送來,還有宮裏傳出來的紙條,薛九全書寫,簡簡單單兩個字:
速決!
顯然,宮裏那位娘娘輾轉難眠和薛九全打了招呼,讓陳清秋早點出‘意外’人間蒸發。
拉肚子、噎住甚至睡覺從床上摔下來都是意外,哪怕所有人心知肚明,也不會有人敢去驗屍細查,天子那邊也根本不會在意一個榆木腦袋的生死。
能留個全屍,還算是開恩的好結局。
他手指輕敲桌案,眉頭緊鎖。
他又不是閻王,怎麽把半隻腳踏進鬼門關的人拉回來。要讓陳清秋不死,得讓當朝天子消了殺心,或者不好殺不能殺。要做到這一點很難,最簡單的是百官爲其求情。可先不說那沓作死的折子,陳清秋無才無能隻有一個倔脾氣,總的來說就是個沒能力又不讨喜歡的人,根本沒人爲他求情。
閉目良久也沒有半點頭緒,便拍了拍手。
房門推開,綠珠小心翼翼進入房中,眼神低垂柔聲道:“公子有何吩咐?”
“把陳清秋相關的案卷全拿過來,然後早點去休息。”
“是。”
綠珠誠惶誠恐,卻也不敢多說,退了下去。
當夜。曹華在厚厚一沓資料中翻看,燈火一直亮到天明。直到看見曾在江西擔任知縣,才有了些許眉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