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楊銘煥一愣,太監來找自己?不久前剛剛送了一大群太監擁着朱由校回宮了,這機場上也就隻剩下了魏忠賢帶了幾個太監在這裏收拾東西,聽說也會要離開了,現在這時候來了個太監是啥事?雖然一頭霧水,但是還是跟着那名士官迎了出去。
他走出屋子,來到了會客的大帳篷裏,一個人正坐在帳篷内擺放的桌子前,背向着自己。楊銘煥不由得有些發愣,就算是皇帝來見自己也沒有這般派頭的啊。他示意身邊的士官離開,然後掀開帳篷門走了進去。
裏面那人身形微動,但是從背影看應該是知道自己進來了,但是偏偏就是不作出任何反應,楊銘煥覺得特别有意思,居然在自己面前擺譜擺成這樣?他也不當回事,隻是繼續向前走,當來到桌前,這人恰到好處地轉過身來,臉也跟着轉過來望向楊銘煥,“啊!原來是楊員外,久仰久仰!”
楊銘煥啞然失笑,這人不過三十歲上下的年紀,頭上戴着一頂六合一統帽,身上穿着一件長衫,若要不是手下通報說是來的太監,估計他一下子還猜不出來,不過轉瞬間他就知道這人肯定是太監了。由于武朝人都講究身體發膚授之父母,從不輕易剃發剃須,因此他見過的武朝人絕大多數都是長胡子,就算不太長也起碼是個山羊胡。不過面前這個人面部白淨,鼻子往下幹幹淨淨,一根毛發都沒有,而他頭上的頭發又挺長而且很厚實,因此可以肯定是個分泌刺激長胡子的雄性激素産地給一窩端了的人。在楊銘煥見過的這麽多武朝人裏面,此人相貌還算不錯,大概是由于他的胡須沒了給他的面向加了分——畢竟楊銘煥來自于沒什麽蓄須習慣的舊世界。
“你是?”楊銘煥明顯不認識這人,但是這人竟然沖着自己熟稔地打起招呼來,讓他覺得有些異樣。王體乾不知道面前這個人到底是個什麽身份,一通亂叫又不合禮遇,因此幹脆叫個員外,反正都是恭稱,想必對方也不至于有什麽意見。不過楊銘煥雖然對員外這個稱呼有點聽得别扭,但是人家這麽叫肯定不是蔑稱,總比被人叫做髡賊要好,便也應承了下來。
“在下乃司禮監掌印太監王體乾,楊員外久仰久仰。”王體乾一副自來熟的樣子,楊銘煥依舊不知道這人到底是誰,不過好歹人家自我介紹過了,總不至于還要人家再自我介紹一遍吧,于是便笑臉相迎地跟他聊了起來。
王體乾跟皇帝久已,一直以來就特别能夠投其所好地聊東西,即便是此時跟楊銘煥沒有共同語言的情況下依舊強行尬聊了好一陣這才說到了重點,“今日陛下打飛艇上下來後,竟然昏倒過去,想必是和飛艇有關吧,不知楊員外是作何想?”
皇帝昏倒了關我什麽事?楊銘煥差點脫口而出,怎麽舊世界碰瓷的見多了,現在見到元老院有錢,皇帝也來碰瓷了?當然他不可能當着王體乾的面說出來,隻是一臉不懂的表情望着王體乾道,“此時銘煥不知,還請王大人提點一番。”
王體乾眼睛微閉,端起茶杯來喝了一口道,“好茶好茶!貴國不知從何處得來如此品質優美之茶葉啊?加上溫度适宜之開水,泡出來真是剛剛好,喝到口裏真是舌尖微甜,芝蘭之氣沁著茶香,喝完之後都隻覺得齒頰留香啊!”
楊銘煥雖然隻是個大學畢業不久就參加穿越的年輕人,但是在舊世界也算是在大學小社會裏混迹多年的貨,豈能不知這是在推磨了?爲的就是想要一點好處罷了。在東方港的時候他曾經聽到陸軍情報局分析過武朝的情況,司禮監基本上就是武朝皇宮大内裏權力最高的機構了,皇帝看不過來的奏章這些東西首先是由他們這些太監來粗閱,尤其是朱由校這種專心緻志倒騰木匠的皇帝,基本上連批紅這種事情都是由司禮監掌印太監和秉筆太監來共管的。面前這個人看起來歲數不大,但是能夠做到掌印太監,權力絕對不小,因此不能薄了對方的面子,否則在對方的高層給元老院埋個雷可不是鬧着玩的。
稍微思索片刻,楊銘煥對王體乾說道,“這茶乃是我們東方農場培育出來的産品,不過算不得最佳,最佳茶葉尚在東方港未能運抵,還需下次才能運達,不過溫度适宜的開水楊某人倒是有辦法,隻需要先燒開之,然後以我們東方港産的暖瓶裝好即可,需要泡茶之時特地倒出來即可。若是王大人有興趣,不妨先拿一對回去先試試看,等到東方港的農場裏培養出了好茶,再送王大人品嘗。”
這句話倒是對了王體乾的味道,他作爲掌印太監,宮裏什麽好東西沒試過?多好的茶葉他都已經是喝膩了,現在說起這句話來,其實就是想要讓楊銘煥送暖瓶給他。但是他又不好意思明言索賄,于是雲山霧罩地說了那些話,居然被楊銘煥聽懂了,還直接送了自己一對,這讓他開心不已,不由得咧開嘴笑了起來,“這怎麽好意思?”
“怎麽會?區區小事物,送出去都不好意思拿得出手,還要讓王大人屈尊呢,另外喝茶還得要配上我們東方港産的玻璃杯,您看,這種!”說着楊銘煥就拿起了桌上倒扣着的馬克杯,這些通過模具大批量快速鑄造的玻璃杯裏面其實有不少還有氣泡,尤其是近一段時間來環保派元老們在化工廠阻止生産導緻純堿産量嚴重下跌。這些被作爲玻璃廠生産澄清劑的純堿達不到用量,這就使得玻璃中的氣泡和雜質不容易去除,不過土著們并不太清楚這種次品,反而覺得裏面有氣泡的玻璃杯裏面别有一番景色,頗爲追捧起來,這讓商貿部的元老們覺得頗有意思,于是專門開了一條包裝線來負責這些次品的銷售。“王大人若是不嫌棄,這套杯子也一起送給王大人,還望王大人笑納。”
王體乾臉笑得綻放如同一朵菊花一般,他原本隻是打算先來索取一個暖瓶,誰知一下子拿到了兩個暖瓶還得到了一套水晶玻璃瓶馬克杯,别提多開心了。他又和楊銘煥寒暄了幾句,忙不疊地就把話題重新拉回到飛艇上來,“今日皇上從飛艇上下來,然後就想拉着你去乾清宮看他的收藏,誰知道給葉向高那個老頭攔住了,後來葉向高又跟他說……”
王體乾原本就是個精明之人,看到葉向高跟皇帝打算耳語,而皇帝卻沒什麽興趣聽他,便知道有機可乘,不動聲色悄悄靠攏過去,便聽到了那番賠本生意的話,後面的話雖然由于葉向高更進一步聲音更低而沒聽清,但是“空中突入”“髡人中央開花”還是聽到了的,原本他想要把後面的話賣個關子的,但是難得楊銘煥如此暢快,便勁沖沖地一股腦全都說出來了,更是添油加醋地把朱由校在太和殿走路神情恍惚,踉踉跄跄還暈倒在地的情形也說了一遍。
楊銘煥心裏真是橘麻麥皮批不知當講不當講了,元老院對武朝的态度可謂是從一開始就盡其可能地跪舔了,武朝一直都是理所當然地接納了,還沒什麽表示。這沒什麽,反正商貿部在和大陸進行商業貿易的時候全都是賺取了高額的利潤,大不了就當是做善事培養以後最大的商貿市場罷了。但是現在身爲文官集團首領的葉向高竟然如此在皇帝面前給自己這裏上眼藥,這也做得太缺德了!
看到楊銘煥的臉色陰晴不定,王體乾知道自己這情報算是送到位了,便又和楊銘煥寒暄一陣,然後就借故告辭離開。離開的時候王體乾臉上依舊春風滿面,身後的小太監小心地抱着剛剛從髡人這裏拿到的禮品,亦步亦趨地跟在他的後面,搭上一輛馬車回紫禁城去了。
看到王體乾拿着暖瓶和馬克杯離開,楊銘煥有些生氣地望着北京城心中郁悶,簡直都要罵出來了,正轉過身,身後卻走出來陽牧秦,陽牧秦看到楊銘煥的表情,不由得一愣,“楊哥,什麽人惹到你了?”
陽牧秦從後來的報告中看到了楊銘煥在元老新村爆發時發生的故事,然後又從詹傑那裏得知了事情的全部真相,現在對楊銘煥倒是充滿了同情,此刻看到他的臉孔,知道是瘦了憋屈,便直接問他。楊銘煥搖了搖頭,“這事情還真不知道該怎麽處理。”
陽牧秦聳了聳肩道,“楊執委,你這不說,我又怎麽能幫你呢?有什麽不順心的事情,說出來大家開心一下嘛!”這話換了别人還真沒敢說出口的,但是他這大大咧咧沒心沒肺的性子楊銘煥也是知道的,也沒怎麽當回事,便一邊朝營地裏走一邊把剛才王體乾說的事情講述了一遍。
不聽則已,一聽陽牧秦差點沒跳起來,“他喵了個咪的!這該死的傻皇帝,竟然還相信那群蠢豬當官的!我們幫他平定叛亂,又打擊海盜,掏了那麽多的錢給他填充國庫,難道還成了錯事了?謊言重複一千遍就是真理!若要是下面的百官都這麽鬧一下,那咱們這還真是一片好心給人當成了驢肝肺了!沒這麽鬧的!不幹了!”
“我就說這事情你最好還是别摻到裏面吧,”楊銘煥反過來還要安撫陽牧秦,“事實上這事情還真不能怪朱由校,他隻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比你還年輕,連做人都沒怎麽學會的忽然就莫名其妙地被拱上來做了皇帝,還不得不治理起國家來了,這事情他一點兒經驗都沒有,他手下這群官啊!也是大有問題的,之前是武将做主,結果文官集團借着土木堡之變,扣住援軍不發,愣生生把個皇帝都給送出去當了俘虜,那群有着權力的武将王公都給一勺燴了,接下來就是文官集團鬧騰天下了。皇帝再厲害,也是住在紫禁城裏的,他看到的聽到的,都是下面的那些文官集團想讓他看到的聽到的,然而事實上天下是他朱由校的,卻不是這些官員們的,哪怕是天就要塌下來,那群文官集團也絕對不會爲國家出一點力的。”
“不至于吧?”陽牧秦一臉疑惑的表情,“這天下都是這模樣了,真要是明朝滅亡了……”“武朝!”楊銘煥連忙糾正陽牧秦道,陽牧秦點了點頭,“是啊是啊,武朝要是滅亡了,覆窩之下安有完蛋?”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楊銘煥有點無奈地再次糾正陽牧秦,陽牧秦也是無奈地聳了聳肩,“沒辦法,我就是這個意思,說不清罷了。”
“你呀!沒事多看看書!别老是拿着那些沒完本的小說看來看去的,這太監可就是真太監了!人家就算還在連載,都是幾年前就已經跟咱們沒關系了,有時間多看看史書,我們帶了電子檔的!”楊銘煥笑了笑,“我跟你說,舊世界魏忠賢收工商稅,被文官集團恨之入骨,最後慫恿不懂事的崇祯突突了,到了明朝滅亡的時候崇祯卻跑出來拜祭魏忠賢,但是晚了,最後找滿朝文武募捐銀子,文官集團真是醜态百出,連皇帝的丈人都隻肯出一萬三千兩,在他們眼裏,天下是皇帝的,他們隻需要在皇帝的牆角摳銀子就好,皇帝的天倒不倒不關他的事。結果後來李自成進了北京,拿着這群官員一通拷打,竟然弄出了幾千萬兩銀子,你說好笑不好笑?要是我來講,我甯可相信魏忠賢是好人,也絕對不願意相信文官集團裏的任何一個人!”
說着楊銘煥在陽牧秦肩膀上拍了拍,“走吧,先回去,到宿舍裏再聊。”沒有人看到,一個身影此刻正站在楊銘煥身邊的帳篷邊,滿臉愕然呆立在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