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乎在高德銀行的國債發售工作理所當然地受到了冷遇,國債發售窗口之前因爲吆喝跑過來了不少人,但是在了解到這裏隻是“賣國債”之後就又跑光了,大家都排隊在存取款窗口,誰也不打算購買國債,就連多了解一點的興趣都沒有,國債發售業務員們一個個愁眉苦臉的,發愁自己的工作業務定量該怎麽完成。
“女仔啊,這個是不是跟存錢一個意思啊?”一個聲音響了起來,把那個之前還賣力吆喝了好一陣的女國債業務員給吓了一跳,連忙看過來,原來窗口前一個老太太正站在那裏,手中拿着一個布包,布包看起來沉甸甸的,有的地方有棱有角,有的則是圓鼓鼓的,一看就知道裏面有不少錢。業務員連忙擠了滿臉笑容地說道,“阿姨,這不是存錢……”
“這不是存錢又是什麽呢?”她的話才說到一半就被人打斷了,連忙扭頭望過去,原來是自己的經理插話了,她連忙對老太太做了個抱歉的表情,拉着經理退了一步低聲說道,“經理,你這不是騙人嗎?首長已經說了,這國債的事情要靠自願,如果強推的話就是……”話還沒說完她就吃了經理一個衛生球眼,“自願,自願賣得出去嗎?你都折騰了這麽久,連問的人都沒幾個,你可别忘了每天都有銷售要求的,如果你今天不能完成,過幾天是要被問詢的,到時候你打算怎麽跟首長解釋?”說着經理不動聲色地朝着窗口外面等着回答的老太太微微努了努嘴繼續說道,“你看人家自己來問的,看起來還有點錢,反正國庫券也就是兩年期,期滿了就會退還并且同樣算利息,比活期存款高多了,所以你直接當存款給人家辦了就好。”
女業務員遲疑了一陣,終于在心中正義與邪惡激烈交鋒一陣後做出了決定,接着深吸一口氣對窗口等待的老太說道,“是的,阿姨,這裏也是存款,您需要存多少呢?”
“啊,是這樣的,我兒子的地和元老院簽的代管協議,每年能拿錢的,這是今年的錢,他要出去辦事,讓我直接到銀行來存錢。”老太太着急的巴拉巴拉說着順手就把錢袋放在了櫃台上,“你們幫我開個戶,我要存錢。”說着還把錢袋子往裏面推了推。
業務員愣了愣神,有些遲疑地結果錢袋,打開來一看,裏面還真有不少錢,有些略帶愧疚地望着身後的經理,經理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她這才仔細清點起錢袋裏的錢起來。過了一陣,她這才擡起頭來說道,“阿姨,這裏面總共是二百三十五元七角八分,但是這裏是整存的地方,低于一百元的元角和分都不能存入的,隻能直接存入兩百元。”
老太太點了點頭,“也行,趕緊存了吧,”她一邊說着一邊望着旁邊還在排隊的人群,“今天人實在是太多了。”
“可不是嗎,”業務員連忙接過話頭來,“這幾天是要過節了,所以才特别人多,今天開了整整十五個窗口都還有這麽多人排隊。”
“幸虧現在首長們把東方港治理好了啊,不然要是換了以前,我可不敢拿着這麽多銀子出來。”老太太一邊看着業務員熟練地把鈔票和硬币區分開來分别清點一邊說道,“那時候的安允街上全都是些宵小,若要是讓他們知道了你身上拿了銀子,出門就被人搶了,就算是不搶,也要被訛上一筆銀子。”
“可不是嗎,”經理連忙湊上來說道,他并沒有讓業務員與老太太多聊天的覺悟,俗話說言多必失,如果不小心給洩露出去了,被投訴了可就麻煩了,隻要給老太太這裏把國債券遞過去,人家接到手,那就沒事了,萬一找回來不認就成了。“這還是趕上了元老院的好政策啊,還有那麽多的首長爲我們盡心盡力啊。”
說話間業務員已經熟練地嗤啦一下扯下來兩張國債券,和剩下來的三十五元七角八分放在一起,塞進了錢包裏。老太太有些不好意思地問道,“女仔啊!能不能幫我都換成銀餅子啊?那些紙鈔總覺得有些不大像能值錢的樣子。”
雖然說現在的東方港紙鈔已經開始在進入普及階段,但是絕大多數人還是信賴銀币多一些,要知道紙鈔制造再精美,它也是紙,感覺起來怎麽都比不上銀子有價值。在老百姓們眼裏,即便是銀行都承認紙币與銀币擁有同樣的價值,但是對于生活中隻需要小額面值的錢時,銀币要遠遠比紙币有質感,同時也更難損壞,所以大家隻要是有可能,還是甯可讓自己手頭流通的貨币是銀制的。
“好的,沒問題,您等等啊!”說話的女業務員非常麻利地從錢箱裏掏出了三十五元的銀币,再将錢包裏的紙币拿出來,将銀币塞入進去,這才完成了這筆國債交易。
“好了,謝謝女仔了。”老太太千恩萬謝地離開了,她的身邊是拍得很長的隊伍,如果不是在這個窗口可以處理完存錢這事情,那麽就完全沒必要跟其他人去排隊的。
完成交易的業務員不由得長籲一口氣,于是又一次開始了吆喝。但是并沒有過多久,門口怒氣沖沖地沖進來一個男子,這男子年紀不大,身上穿着一套很标準的“工作服”,“是誰給我媽辦理的業務?”
那業務員臉色頓時變得煞白,仔細望去,那男子身高不太高,而且身上的膚色又比較暗淡,看來應該平日裏是個養尊處優的人了吧?就在她還在打量那男子的時候,那男子手中拿着兩張紙片,舉在眼前仔細看了看,就沖着女業務員喊了出來,“這不是你的名字嗎?你們什麽意思?賣這什麽‘債’給我媽,現在她總共才弄來了兩百多塊的款子,我還準備用這筆款子去買田呢,怎麽就被你們騙去買了國債了?”說着這男子還指向那個女業務員,業務員左胸口挂着“業務員”字樣的竹牌,右胸口也挂着小竹牌,上面是業務員的名字,竹牌上的字不大,雖然說老年人看這些名字有點費勁,但是這男子不過二十多歲年紀,一眼就盯上了。
“我……這個……”業務員百口莫辯,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不知道該怎麽說。年輕男子也不多廢話,直接把國債券往桌台上一拍,“别廢話,退錢!”
“這個……這個不能退的。”業務員抖抖索索地說着,看着面前這個男子。
這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彭淩特。這位武朝秀才在元老院來到安允之前無非是本地的一個普通秀才,用了好幾年時間這才考取了秀才功名,能夠給自己的地免賦,但是沒曾想家裏因爲操持不善給敗了一多半,在一六二八年底的時候就隻剩下幾畝地的薄産了。一六二九年初他跟鄉民到東方港來看熱鬧,好巧不巧地就正趕上了東方港第一次發售彩票,在一通近乎驚魂的彩票“搏殺”之後終于将自己用來買種子的銀子虧得一文不名,當晚就跳了海。要說他運氣不好其實也不錯,正趕上譚煉在海邊散步,當即就跳下水把這個落魄秀才給撈了上來還送到了醫院。被送進醫院的彭淩特萬念俱灰,但是卻又因爲剛剛自殺一次又不敢自殺,躺在病床上唉聲歎氣的不知該如何是好,譚煉和田亞妮了解到情況之後,直接請了假,直接買了一塊地,通過聯營的形式邀請彭淩特加入,又在彭淩特家所在的村子裏遇到了孩子得了肺炎的馬東,在收養了馬東的兩個女兒之後,馬東也死心塌地地跟着彭淩特一起成了“女首長”的死忠粉,每天都盡心盡力地幫着“元老小農場”打理,從來不要求工資什麽的。
這座一百畝的元老小農場此刻是屬于譚煉、田亞妮與彭淩特的共同财産,但是知道内情的人都清楚,實際上彭淩特就是出了自己這個人,買地的錢什麽的都是女首長自掏的腰包,而且這個小農場還是由孫文彬代管,從東方港農委會專門派駐了農技員在這裏指導甚至親自下地生産的,這座農場名義上是彭淩特的,然而實際上他是真的沒有什麽資格來占據這個農場的所有權的——他自己心裏更是清楚,自己這條小命都是女首長救的,田地也是女首長給的,如果不是女首長的幫助,怕是早就跟老娘餓死了。若要說起女首長,彭淩特真是第一眼就被譚煉給吸引住了,這個女首長不僅身材窈窕,穿着的制服筆挺,隻要看上一眼就能讓他魂牽夢繞好幾天,更别提女首長們又都精通化妝,譚煉隻要略施粉黛,就能讓他覺得這個世界上所有的女人都是東施效颦。若要是他是個女子身而譚煉是個男子就好辦了,自己忙不疊地到貼上去以身相許就好了,偏偏現在這情況又是反過來的,他總不可能巴巴地送上去對譚煉說,“首長,您的大恩大德我今生難報,請允許我娶你當老婆報答吧?”每次想起這些事情的時候彭淩特都會覺得自己要是去跟譚煉說出這種話會不會立刻就被送到勞動營去勞作至死了。
今天是農委會一六三零年土地承包打款的日子,歸化民都有個毛病,他們都不大信賴那個存折上的數字——也看不大懂,都喜歡把錢都取出來看個詳細,然後又存進去,這一來二去地無形中就延長了銀行櫃台的排隊時間。當然彭淩特肯定沒管這事情,他就帶着老娘來到東方港高德銀行把農委會打款憑條交上去,讓櫃台先入賬,然後取了出來,清點了之後就拿了些錢準備給家裏添置點東西,剩下的兩百多元他就交給了他母親,讓她代排隊。
誰曾想他隻是用了十來分鍾買了東西跑回來的時候,老娘就跟他說都存了,還交給他兩張紙,他一看上面寫着國債券,腦袋裏“嗡”的一下就懵了。這筆錢可不是他一個人的啊,雖然說兩個女首長從來沒有從他這裏拿過哪怕一分錢,但是他從來不敢把自己之外的錢拿出來動用的啊,現在今年的收益一分錢都沒剩下不說,還拿到了兩張債券,他又弄不懂這東西到底是别人欠自己的還是自己欠别人的,當時就急火火的沖進了營業大廳找麻煩去了。
“這是國債,國債怎麽能退?”“就是,上面可有國徽呢。”“對啊,還有水首長的簽名和印鑒呢,有法律效應的啊!怎麽能退?”“沒錯,買了就有了法律效應了。”業務員們其實自己對國債也不是很了解,現在遇到好不容易賣出去一個,可千萬不敢讓他這裏又退掉,萬一下次再賣出了國債人家有樣學樣呢?工作還怎麽開展了?她們隻好閉着眼睛瞎說話,吓唬這個連歸化民都不是的土著,不許他退款。
“什麽?這筆錢可是首長的!你們連首長的錢都敢昧!我去找首長去!”彭淩特也不多廢話,手裏拿着兩張債券轉身就走出去了,剩下一群業務員面面相觑,這是怎麽回事?這裏面怎麽又有首長的事情了?這法律對于歸化民和土著而言是法律,對于首長而言還是不是法律啊?她們完全沒概念啊,雖說都知道“王子犯法與民同罪”,但是現在牽扯到的是元老啊,自己會不會被以詐騙罪被抓起來啊?
正在大家都惴惴不安的時候,門口忽然傳來了一個聲音,“國債在哪裏買?我要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