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斌現在站得筆直,但是在指揮室裏大多數人沒有注意的情況下他的雙手還在微微顫抖。海上漂着的那團碎片在幾分鍾前還是一艘完整的船,船上的人和以前的他一樣,都是海盜,雖然不知道現在所做何事,但是從岸上發來的命令能夠清楚的了解到那句“盡可能打死,投降就活抓”的真實含義,基本上也是那種惡貫滿盈的貨。但是這句所謂的惡貫滿盈對于鍾斌來說,跟他以前的名聲真的沒啥差别,甚至于自己的惡貫滿盈程度還要遠超于這些被打死的海盜。鍾斌的心底裏不自覺地湧上了一股寒意,如果不是自己運氣好,在元老院最缺人的時候被海軍俘虜,自己這種民憤極大的海盜頭子少不得要被當衆吊死或者被丢到采石場那種地方勞作至死了。
不過現在的他心裏并沒有什麽懊悔和遲疑的想法,現在的他身穿着筆挺的海軍制服,頭戴着的是海軍的大蓋帽,站在他身邊的都是元老院海軍的海軍官兵,他心底清楚得很,既然自己已經加入了海軍,那麽自己就已經生是海軍的人死是海軍的鬼了,别說剛才的命令是楊銘煥主席發來的,就算隻是旗艦或者其他指揮官發來的,他也一定會認真貫徹執行下去,說打死就絕不打傷。
甲闆上的水兵們跑動着,他們心中一個個興奮得都有些喘不過氣來,空氣彌漫着剛才火炮射擊時的硝煙,略帶刺激性的味道讓他們一個個瞳孔大開,全身的毛孔似乎都在張開呼吸着硝煙一般。甲闆上現在已經被清空了,一切會阻擋人員活動的東西都被移開,炮彈都被裝在彈藥箱裏,安放在炮塔外的裝甲彈倉裏,防止在戰鬥中不慎被擊中引爆造成損失。
“炮彈!炮彈!”裝填手一邊打開了炮闩,檢查了一下炮膛裏的情況,同時大聲嚷嚷道,旁邊的供彈手連忙跑出去從裝甲彈倉裏取出一枚炮彈,然後快步跑進炮塔裏,站在原地等待着命令。
很快炮塔裏的一個鈴铛快速的響了起來,觀瞄手連忙探頭出去望向觀瞄艦橋,那裏用幾個碩大的表盤給出了第二次射擊時的諸元。他連忙轉過身大聲地述說着剛才看到的數值,接着将火炮的位置調整到觀瞄艦橋要求的位置,然後大聲朝着供彈手喊道,“距離,零點八海裏!調整引信!”
供彈手連忙小心地将炮彈的引信旋轉到零點八海裏的位置,然後走了過來,小心地雙手遞給裝填手。裝填手再次檢查了一下引信位置,然後将其裝入了炮膛,接着供彈手将發射藥包也塞入了炮膛底部,接着裝填手檢查後就關閉了炮闩。發射手迅速用一根長釘從點火孔戳進去戳破了絲綢藥包,然後将拉火管塞入了點火孔,用細繩搭上拉火管的鐵絲圈,朝着炮長大聲說道,“點火準備完畢!請炮長指示!”
“再次檢查諸元!”炮長大聲地命令道,觀瞄手連忙再次認真地檢查了一次射擊諸元,然後朝着炮長肯定地豎起了大拇指,炮長狠狠地揮手命令道,“開火!”
“轟轟——”随着兩聲炮響,利劍号的一号炮塔再次發射出兩發炮彈,震耳欲聾的聲音讓炮塔裏正捂着耳朵的士兵們不由得都張大了嘴巴。
炮彈飛出炮膛,在六角炮膛的作用下飛速地旋轉着,在空中劃出了完美地抛物線,接着一頭撞向海面上驚恐萬狀的海盜漁船。
“轟轟——”海灘上再次傳來了遠處海面上的爆炸聲,在盧象升等一衆武朝官兵們的耳中回響着。此刻的他們已經是呆若木雞了,第一次齊射的時候那條漁船便被炸成了兩截沉了,現在這是第二次齊射,另外一條和那條冒着濃煙的戰艦相距足有三四裏遠的漁船立刻就被籠罩在了沖天的水柱之中。盧象升隻是看了一眼就知道那條漁船已經死定了,因爲他能夠清楚地看到那條漁船的桅杆帶着帆纜和幾塊看起來像是人體碎片的東西飛得比水柱還高,他不可能看錯,新世界的武朝隻要天黑了就是到處一片漆黑,武朝的人隻要天一黑就不能幹其他的事情,因此眼睛保護得相當不錯。也同樣是這個原因,盧象升身邊的軍官們一個個也是看得明明白白的,他們心底裏湧出來的是一股幾乎刺骨寒意。剛才他們在雙壘炮台上還曾經想要用炮台上的神威大将軍炮轟擊這艘船的,不過是因爲中國人派出了使者這才沒有進行射擊,可想而知的是,他們如果剛才真的腦袋犯抽抽朝利劍号開炮,唯一的結果就一定是被來自利劍号的火炮覆蓋,被中國人分分鍾教做人。
尤其是他們看到中國人的炮彈落到海面上後還會發生爆炸——如果這樣的情形出現在他們打靶船的時候,這倒還有可能是在船上先就埋設了爆破藥,但是他們射擊的是剛剛逃跑的海盜漁船,還是在自己要求下進行追擊的,那麽就隻能證明中國人的戰船上發射的炮彈是真的能爆炸,并且在爆炸之後還會冒出火油,哪怕是在海面上也不會熄滅——這種炮彈如果擊中了雙壘炮台,隻會産生一個後果,那就是引燃炮台附近存放的彈藥,作爲炮台的兩座炮壘會在發射藥殉爆的同時帶着炮台上的官兵一塊兒升仙。盧象升此刻全然沒有了之前的趾高氣揚姿态,面前這些中國人的官兵們并沒有站在海灘上圍觀這場火力展示,他們全然不爲所動地繼續幹着自己手頭的事情,很明顯他們早就已經對這些事情見怪不怪了。
“報告!”卡内斯托的聲音響了起來,“楊主席!利劍号回報,三艘逃跑的漁船中兩艘被擊沉,一艘投降。鍾艦長正在詢問是否俘虜。”遠處的利劍号觀瞄艦橋上一紅一白兩面信号旗正在不停地揮舞着,很明顯在發送着旗語,楊銘煥的眼睛視力不好,看不太清,就算是看得清他也記不住旗語,因此不如幹脆懶得看,等着卡内斯托的翻譯。
“允許俘虜!但是要注意安全!”楊銘煥的話非常堅決,旁邊的信号旗手連忙朝着利劍号快速地打着旗語。隻見遠處的利劍号開始轉向,向着那艘已經停在了海面上的漁船開了過去,很快就靠在了漁船的旁邊。楊銘煥手頭沒有望遠鏡,卡内斯托的望遠鏡則丢在利劍号上沒有帶下來,因此大家隻能肉眼觀看。
就在利劍号準備抛下繩梯的時候,楊銘煥卻見遠處的漁船上寒光一閃,他還沒有來得及反應過來,就聽到卡内斯托與盧象升同時喊了起來,“有詐!”“他們要反抗!”
漁船上的海盜們還是在看到第一艘船在人家的射擊下煙消雲散之後就已經慌了,他們先還打算借風速沖出利劍号的射程,但是他們很快就絕望地發現人家根本就是從最遠的那艘船開始打起的,并且從第一艘船到第二艘船的沉沒,時間并沒有經曆多少。别說現在海面上并沒有太大的風,就算是刮的台風,他們也沒辦法在被擊中之前逃出利劍号的追擊,因此他們隻能選擇投降。投降當然也是要打引号的,他們好不容易才從天津衛裏逃出來,誰也沒有跑回去當成海盜被斬首的覺悟,因此不到最後一刻他們還是不撞南牆不回頭的,因此他們商定了等到利劍号的人靠過來的時候突然發起攻擊,争取和他們的人混在一起,讓中國人忌憚誤傷。
但是中國人并不如同他們所想的那樣立刻就放下小船靠過來抓人,他們是用那艘無帆無槳的自行船直接開了過來,然後船甲闆上冒出一大堆腦袋,每個人都拿着火铳對着他們,要求他們把衣服脫光,然後順着繩梯爬上來——誰也不能判定這群海盜會不會如同舊世界的神風敢死隊一樣動不動就阿拉啊卡巴,因此脫光了衣服的海盜就是好海盜,反正你沒地方可以藏兵刃不是?
海盜們自然不甘束手待斃,在最後隻好選擇拼死一搏,紛紛抽出藏好了的兵刃,不過——接下來的事情根本就用不着艦載的陸戰隊員了,隻見林貝大聲地吼道,“機槍射擊!”緊接着就聽到了甲闆一側連續不斷的射擊聲響了起來。
最近一段時間來利劍号也進行過幾次剿滅海盜的作戰,甚至于還曾經在松江口遭遇過海盜的圍攻,但是由于兩側炮甲闆上都有一六二九滑膛炮,因此戰鬥還沒開始就被他們擊沉了好幾艘,接下來又被旋轉炮塔的水兵們搶肉一般由近及遠地進行了射擊,甲闆上的機槍連開槍的機會都沒有,早就把他們憋屈得快要受不了了,現在下面這些雜魚們竟然在機槍面前蹦跶,作爲甲闆一線指揮員的林貝自然而然地就把機槍手們的怨念發揮到了極緻。于是乎早就等得急不可耐的機槍手們興奮地扣動了扳機,隻見槍口噴射出長長的火舌與硝煙,密集的彈雨在漁船的甲闆上掃了好幾個來回,愣是讓林貝喊了六七次停止射擊這才真正停止下來。
此刻的甲闆上橫七豎八地躺着六七個海盜,這群海盜的身上早就被打得到處都是血孔,鮮血正在傷口朝外噴湧,一個看起來似乎是匪首的人癱坐在甲闆上,手上的刀還歪歪斜斜地抓在手裏,雙眼怒目圓睜的盯着甲闆上一大群水兵,嘴邊還在向外流着鮮血。他的臉上充滿了悔恨和不甘,但是身上已經被打了不少的子彈,自知時間不多,勉強舉起手裏的短刀,這才發現短刀上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被打了好幾顆子彈,刀刃都被打斷了,他憤怒地将斷刀扔了出去。這個動作在機槍手的眼裏立刻就變成了“反抗”的代名詞,于是乎在林貝還沒來得及喊出命令的時間裏,機槍手再次開火,子彈在甲闆上又掃了兩個來回,不僅那個看起來似乎是匪首的人此刻已經橫躺在甲闆上死得不能再死了,就連之前已經躺在甲闆上的那些海盜們也被來回多照顧了不少子彈。甲闆上被機槍打得如同蜂窩一般到處都是彈孔,海水正在從這些彈孔裏往外冒,将甲闆上橫流的鮮血沖得淡開來。
“主席,沒能抓到俘虜,全都打死了,”卡内斯托朝着楊銘煥報告道,他說的雖然是普通話,但是在盧象升聽來,和官話相差不遠,雖然有的聽不大明白,但是大多數還是能夠勉強聽懂的。“搜救隊正駕駛着小船在海面上搜索可能的生還者,鍾艦長說找到生還者的可能性不大。”
楊銘煥點了點頭,“當然不大,炮彈覆蓋過,機槍再又掃射過,再找出生還者來簡直不可能。”
話音未落,卻見利劍号上又揮舞起旗語來,楊銘煥看不明白,望向卡内斯托,後者皺着眉頭看了一陣,有些遲疑地說道,“他們找到一個生還者,不是海盜,是被劫持的人質。”
“什麽?船上有人質?”楊銘煥臉色頓時就變了,連忙轉向盧象升問道,“盧将軍,船上有人質,不知将軍是否知曉?”
“我等不知,這群海盜乃是從天津衙門裏逃出來的,無人告知我等有人質之存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