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偏偏就是如此,武朝從開朝以來就特别關照讀書人,但凡是通過讀書然後考取了功名之人,都會根據功名的高低予以優待。更加上開朝之後大量的朱家子孫被封王,他們不僅領地無需繳稅,還可以每年獲取大量的朝廷補貼,養着大量的奴仆過着錦衣玉食的生活。有了不交稅的特例,自然就有人打起了歪腦筋,于是乎那些農戶即便是傾家蕩産,也要讓自己的孩子念書,考取功名以換取一定數量的田産無需繳稅。有的生員才剛剛中舉,帶着田産前來投效的人簡直能踏破門檻,因此每一個有着秀才以上功名的人,他們名下的田産都已經到了最大限度的減免狀況。而那些朱家王爺王孫們,更是地主們眼中的香饽饽,他們帶着田産投效王爺家名下就能夠徹底減免自己的全部賦稅,而自己所需要付出的,僅僅隻是名爲某某王爺的奴仆以及每年向主子交一筆遠遠低于自己田産應交賦稅的好處費罷了。
農業稅自古以來就是各國王朝賴以生存的主要稅收手段,但是實際上農業稅其實是最沒有征收的必要的,在元老院控制下的東方港,農業雖然号稱都是孫文彬帶領下農委會負責進行耕種與飼養,但是元老院對于農委會始終都是在不停地投資,同時還大量向周邊區域收購糧食,沒有絲毫向農業下手的想法。因爲作爲重商主義思潮控制下的東方港裏主要财政收入來源并不是農業,而是原材料加工、成品生産與銷售外加商業稅收。
邁德諾人通過海路大量運來的各種原材料在東方港卸載之後就通過工業委員會的大量工廠轉化成爲了種類繁多并且質量優秀用途廣泛的商品,然後再又讓那群邁德諾商人毫不吝惜地掏着口袋,大把地抛灑銀子,将自己千裏迢迢從海洋的另一頭運來的各種原料制成的成品再又用十倍百倍的價格買回去。在這樣的商業流轉之中,東方港的工業委員會在商貿部的協助下,源源不斷地爲元老院攫取着大量的利益,能夠讓在東方港商貿區進行交易的雙方都同時覺得自己賺大了,這還真是東方港特有的現象。
和武朝相比,元老院最頭痛的問題其實和朱由校其實差不多,都是糧食不足,東方港周邊的耕地并不多,即便是現在見縫插針地開發了東方港附近所有的土地,順帶着還把整個安允附近絕大多數耕地都承包了。采用了現代化農業耕種手段以及使用化肥與現代化培育方法,農委會一六二九年的糧産量可謂是讓武朝官民們跌破一地眼鏡,但是這樣的糧産量卻遠遠不能滿足計委與農委會的野望。别看這些糧食養活現有東方港民衆尚有盈餘,但是現在北上大隊已經開始從北方運回部分難民了,根據前方電報中所提到的人數,這次從北方運回的人員包括難民與俘虜,至少在一萬五千人以上,這個數字就直接讓孫文彬頭上直冒冷汗,成軍也是天天在商貿部裏呆着坐在辜晴倩對面,朝她讨要更多的糧食進口份額。
可是與東方港比,朱由校的麻煩可要大得多,随着一六二九年陝西等地大旱,大片區域糧食絕收,難民猶如蝗蟲一樣穿府過縣餓殍千裏。原本朝廷已經下旨開倉放糧,但是各處卻有官員上報糧食嚴重空缺——不出事則已,一出事就滿頭包。往年的存糧都是存在各地的官倉之中的,每年有新糧存入的時候,官府就會将陳年的米糧直接處理掉,這樣就能夠保證官倉之中始終有足夠支撐當地民衆生活的最低生活口糧。可是官府之中的官員們從來沒有放棄對這些“國庫糧”打主意的行徑,他們在處理陳年米糧的同時往往也會把新糧一塊兒帶着處理掉,換成白花花的銀子,等到糧價低的時候再大量買進,然後高價賣出,用國庫糧來做着無本生意。而官倉之中的那些大包小包的糧食,裏面其實都隻是裝着一堆堆的泥土沙子,僅僅隻是外面的一層麻袋裏裝着少量的糧食應付檢查罷了,管倉的也好,查勘的也好,大家都是心裏有數,心照不宣對着分錢就好。但是這種事情都是人算不如天算,一個大旱下來,頓時就讓充斥着泥沙的官倉現了原形,糧價飙升的同時各地富戶都是捂糧惜售,唯恐虧了一個銅闆,買不起糧的老百姓會不會餓死就不在他們的考慮範圍内了。
因此這才有這場天怒人怨的陝北亂民進入山西的亂局,朱由校雖然從小不受父親和爺爺關愛,平時接觸的知識很少,更缺乏當皇帝的經驗,但是卻還是有了作爲皇帝的鎮定,根據皇帝親自的要求,大量的糧食将通過京杭大運河從江南運往北方,再通過陸路輸送給遭災區域。但是做這些赈災的糧食調撥等政府工程,最重要的就是一個字——錢。農業稅尚且不足,工商稅又不屑于去收取,大武朝的戶部之中錢糧完全就是個負數,赈災尚且不利,又何來錢糧可以用來修築用來起降飛鳥的馳道呢?
“皇上,此時微臣不得不說,”汪應蛟并不理會施鳯來的動作,而是向前走了一步說道,“飛鳥之事,僅僅隻是存在于鄉野村夫之口耳相傳,在我大武朝也經常能從鄉野傳聞之中聽來,但是卻從未有人見過,此時應當是髡人故作玄虛,想要投皇上之所好,多從我大武朝攫取一些利益罷了!”
“咳咳,”魏忠賢在一旁低聲地假裝咳嗽了兩聲,在場的幾位大人隻是朝他斜了一眼,汪應蛟當然知道魏忠賢是想要他不說話了,他當然不會放棄這個體現自己與魏逆不共戴天之機會,連忙又大聲說道,“我大武曆經數百年,什麽奇術未曾見過?任何說是能飛天之物,皆是借助器械,不是腰纏綁繩,便是騎着風筝,若是要能人坐于其中,又豈有可能?微臣在此請求皇上不要被奸妄所惑,不要追求這些勞民傷财的虛假傳聞才對。”
朱由校其實自己也是有些猶豫,要說起沒錢,在場的人裏面沒有比他更清楚的了,與其說天下是他的,還不如說是他掏錢養着的。正想到這裏,他忽然腦海中閃過一道靈光,轉過身朝着魏忠賢問道,“上次要魏伴伴去查明州新安髡人之租地銀子,可曾有下文?”
魏忠賢臉上露出一道詭異而不顯眼的笑容,連忙拱手答道,“回皇上的話,已經有了消息,去年半年的租金已經全都到位,加上今年上半年的租金一起共計一萬六千八百兩已經正在錦衣衛的護送下運往京師的路上。”
在場的官員們之中頓時變得寂靜無聲,他們誰也沒想到中國人竟然有這麽大手筆,這今年才過了五個月,半年的租金就已經交上來了,而且一個小小的香島竟然就給捉襟見肘的武朝戶部帶來了一萬六千八百兩的收入。
朱由校臉上閃過一絲得意,他對于飛鳥來北京是充滿了憧憬的,可是面前這群官員也不知道到底是給自己辦事的還是來給自己添堵的,每天就知道這個不可以那個不可以的,自己說什麽都要被他們怼,還一個個道貌岸然的怼得自己不好回話,現在他好不容易逮到機會了,連忙說道,“好!好!好!這下朕就有銀子可以調撥用來修築飛鳥馳道了!”
“皇上,這筆銀子還有大用啊!”汪應蛟連忙插口道,“一萬多兩銀子雖是杯水車薪,但是好歹也還是能夠用來協助赈災的啊!現如今山西亂局遠未平定,若要是将這筆銀子用來修築飛鳥之馳道,豈不是爲個人之私欲而寒天下之心?”
朱由校都快要罵出聲來了,“這銀子乃是明州香島之租借款項,乃是内帑之銀錢,你戶部管不好天下之糧饷,倒跑到朕這裏來哭窮,你意欲何爲啊?”
“皇上,戶部此刻已經虧空十數萬兩之巨,現在武國遭災,遭災之民乃是陛下之子民,如若陛下不能赈濟天下,豈不是讓……”汪應蛟話音未落被朱由校直接打斷了,“又要朕從内帑調撥銀子?朕這也不是個搬不完的金庫,你們往年口口聲聲開源節流開源節流,但是戶部年年都在報錢糧虧空,你們到底開源節流到哪裏去了?你汪應蛟到底能不能做好這戶部的事情?如若做不好,那就找個能做好的人來!”
汪應蛟此刻一點兒害怕的表情都沒有,反而向前一步道,“開源節流乃是手段,陛下乃是天子,更應爲我大武朝之子民身作表率,如若陛下玩物喪志,爲一個不存在的飛鳥修築一條毫無意義的馳道,那麽這就是爲天下人做出了極壞之表率,效法石崇王恺,那大武朝距離亡國已是時日無多矣!臣在此勸慰陛下三思,切不可修築這條馳道,否則臣請辭這戶部尚書之職!”說着他跪在地上,一個五體投地的姿勢趴在地上對朱由校說道,“還請皇上收回成命!”
旁邊幾個官員面面相觑,其中有幾個跟汪應蛟一條路的連忙也跟着跪了下來,朝着皇帝跪拜下來,五體投地齊聲說道,“還請陛下收回成命!”
魏忠賢冷笑了一下,但是他又不敢笑出聲來,要知道在這群所謂“清流”的官員們面前,自己這個閹黨頭子可謂是“擾亂朝綱”的“首惡”,若要是自己亂說話,“宦官幹政”這名頭可就落定了。但是眼前這逼宮的場景,就是擺明了要逼着天啓皇帝放棄修築飛鳥馳道的想法。他雖然不是陪伴着皇帝從小長大的,但是這麽多年來也算是盡心盡力輔助他的,要知道這天下都是朱由校的,面前這群官員們口口聲聲都是保護江山社稷,卻絲毫不會爲朝廷真的拿出點什麽利益來,更不關心朱由校會不會開心,但凡是皇帝的想法,隻要反對就一定能美名傳,因此他們爲了反皇帝而反皇帝,讓朱由校每天都頭疼不已,連上朝都成了煎熬。
“魏伴伴!”朱由校的聲音有些不悅地說道,“那麽這次青島的租借銀子有多少?”
“回皇上的話,”魏忠賢連忙說道,“這次中國人租借膠州灣每月兩千五百兩銀子,今年的銀子已經預付,總計三萬兩,已經在内帑之中了。如若皇上需要,可以随時取出。”
朱由校心情頓時好了很多,“那好,就從這筆銀子裏撥付兩萬兩加上租借香島的一萬六千八百兩一起交給戶部,拿去赈災,剩下的朕自己有用。”
“皇上!”汪應蛟連忙擡起頭來,“飛鳥之馳道萬萬修不得啊!”“是啊!陛下!”“臣附議!”“萬萬修不得啊!”“若真要修,今後少不得被人稱作玩物喪志啊!”
施鳯來歎了一口氣,他知道面前這副局面已經讓汪應蛟博得了不少的好名聲,以後肯定能夠以規勸天子的美名流傳下去了。他隻好也湊上來說道,“皇上,這馳道……”
朱由校重重地哼了一聲,“朕想做什麽你們都不樂意,那朕這個皇帝是不是都不能當了?朕這個馳道還修定了,你們誰要是覺得能夠改變朕的主意隻管試試,”說着他把手邊擺着的一個玉印重重地摔在地上,在一聲脆響中變成了碎片,“朕就是要修這個馳道,還一定要看到那個飛鳥才行!”
“皇上!”這時一直在旁邊克制着地魏忠賢湊了過來,一副漫不經心的表情說道,“中國人昨日送來一份文書,說是能夠派人來在京師修築一條‘跑道’用以起降飛鳥,不需要朝廷出銀子,他們自己出,隻要陛下給他們指定在哪裏就行,而且也可以給租金的!”